文/李曼曼
編輯/孫鵬飛
入鏈如同戀愛,有時說散就散。
在上海一家區塊鏈媒體工作的程毅最近想要辭職了。公司不斷降薪,老闆一直說要轉型但未果,他隱隱覺得,大家很有可能要散夥了。
回想起一年前信誓旦旦的自己,程毅百感交集。
2018年3月初,在區塊鏈行業發展得如火如荼時,他的老闆說服投資人,成功融資到300萬,建立了一家由4名記者,3名業務人員和1名內容負責人共同組成的區塊鏈媒體。程毅,便是內容負責人。
在財經媒體工作了5年的程毅,他看中的是區塊鏈媒體工資漲了20%、年底分紅和寫稿量比前一份工作降一大半。他曾幻想著有更多的時間去提升自己,管理團隊。
轉變從去年下半年開始。突然襲來的區塊鏈寒潮,讓他有種“出師未捷”的感慨。記者們相繼辭職,稿件只能由他親自來寫。線下活動和培訓也逐漸辦不下去了,最終公司營收寥落。
天性愛自由的媒體人,跨入風風火火的區塊鏈行業,看中的是高薪、高職位、高成長空間。他們原以為可以縮短賽道,更快實現財富自由。但這只是蜜月期的一廂情願。
但在新聞理想和金錢下,在報道經驗和專業知識間,這群人也有過充滿著懷疑、迷茫和掙扎的磨合期。
如今,行業鉅變,寒風吹醒了這群媒體人的美夢。
但如果現在辭職,他又將跳往何處?還會有同樣的高薪和同等的崗位嗎?這些問題,程毅不得不考慮。
這是近幾個月來區塊鏈行業媒體人面臨的困境。他們在不斷思考,是堅守還是分手。
困惑:9成區塊鏈媒體消亡
又一家傳統媒體消失了,2018年12月1日,《法制晚報》宣告休刊。如果在半年前,程毅聽到這類消失,或許會暗自慶幸。只是如今,他發現,自己跳槽的地方,同樣落寞。
在上海,程毅有個“五角星”團體,5個小夥伴都在上海的網際網路媒體圈打拼。有趣的是,他們在2017年末,全部走進了“區塊鏈媒體”,有人自己成立了區塊鏈媒體,有人做了區塊鏈媒體的運營或者內容的負責人,有人專門做了個區塊鏈圈的“飯局”……
然而,區塊鏈媒體很快門庭冷落,區塊鏈媒體消失的訊息不時爆出。2018年3月才融資千萬的“虎爾財經”,6月15日後再無動向。品途網旗下“瓦斯財經”、“新金融見聞”、“區塊鏈價值觀”、“區塊鏈研究室”等一眾區塊鏈自媒體也先後自6、7月份後再未見更新。
2018年8月以來,區塊鏈財經媒體經歷了多次封號潮,其中吳解區塊鏈pro更在重新上線85天后又被封號。
封號背後,資本離場。據鋅財經瞭解到,僅2018年下半年就有超1000家區塊鏈媒體成立,但在投資人謹慎觀望之下,至今僅剩100多家。
有些區塊鏈媒體腳步大、路子野,一切都向“錢”看,除了洗稿抄襲,還鬧出200閱讀量報價10萬、打著培訓旗號割韭菜、收錢寫黑稿等事件。不難想象,採訪嚴謹、有版權意識的媒體人一入場,便發現與這類公司在思想上,格格不入。
程毅告訴鋅財經,好的區塊鏈專案不多,落地的更少,區塊鏈媒體能採訪做的內容素材很少。因此區塊鏈媒體的玩法更傾向娛樂化,常常出現“某某大佬又跟某某大佬撕逼”等內容,但同時缺少行業的自律。
剛入行時,程毅發現,要想在一些相對大型的區塊鏈活動上獲得媒體通票,媒體還需要拉幾個專案去買他們的展臺。這即使在網際網路媒體行業,也是前所未聞的事情。
有了資本加持,區塊鏈行業的浮誇,還體現在了一系列的活動中,比如遊艇趴、泳池趴以及近期出現的區塊鏈選美。這更像是一夜暴富後的放縱。
回頭看看,程毅一聲嘆息。
即便跳槽到某區塊鏈公司的張蛋蛋,也感受到了行業寒風。這家公司成立於2016年,團隊在2013年便開始研究區塊鏈。
但張蛋蛋最近的生活,不時被身邊的朋友“打擾”。“最近聽到某區塊鏈公司又倒閉了,某區塊鏈公司創始人跑路了,身邊的朋友打來電話,問我能抗得過去嗎?”
對此,張蛋蛋哭笑不得。
根據維京資本釋出的《2018區塊鏈年度報告》,2018年區塊鏈專案募集資金金額在5月達到頂峰,有19.10億美元。而下半年6個月的募資金額處於全年平均金額以下,整體呈現疲軟狀態,去年12月份觸及年內最低點7780萬美元,不足一億美元。
資料來源:《2018區塊鏈年度報告》
跟張蛋蛋有著相似經歷的,還有王林。她剛剛跳槽到北京某數字貨幣交易所任公關總監一職。在此之前,她曾是媒體記者。
她所在的交易所雖然已在業內頗有名氣,但王林依舊感受過行業的寒意。
據區塊鏈透明度研究所(BTI)8月25日釋出的報告顯示,全球130家交易所有超過60億美元的日交易額被偽造,佔24小時交易額的三分之二以上。
在這種運作背景下,越來越多的交易所面臨著倒閉。
“跑路者”諸如“86BEX”,還不足月,便於6月20日在國內交易所“86BEX”關閉提幣通道,併發布《後會有期》公告:“投資泡湯的也別太傷心難過,炒幣有風險,投資需謹慎!”
王林和團隊慶幸還有事可做,她經常看到老闆加班,睡在公司也成為了家常便飯。
曾經夢想著高薪、高職位的媒體人突然醒悟。他們在寒冬下,留戀起剛剛入圈的時光。
慾望:月薪14萬的神話
2018年春節,是區塊鏈行業風起雲湧的開端。
在一個叫做“3點鐘無眠區塊鏈群”的微信裡,每個成員都無心關注春晚的熱鬧,而是像打了雞血一般,關注著群裡發出的每一條關於“區塊鏈”的資訊。
微信群裡有紅杉資本沈南鵬、360董事長周鴻禕、天使投資人蔡文勝、薛蠻子、分散式資本合夥人沈波,甚至還有高曉松、佟麗婭、林允兒、韓庚等明星。
2017年,比特幣全年累計漲了13倍,幫一批早期炒幣者實現財富自由。
圖片來源於網路
群裡的每時每刻都湧動著慾望,彷彿跟“區塊鏈”三個字相關的一切都散發著金錢的味道。
這種味道,也讓“區塊鏈”一詞“飛入尋常百姓家”。
春節過後,區塊鏈公司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似乎一提到區塊鏈,就能吸引來許多投資。”程毅告訴鋅財經,“除了區塊鏈公司,區塊鏈媒體也層出不窮,有一點財經記者經驗的人,都敢出來單幹,自己談投資,一談一個準,融資幾百萬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與其他行業相比,媒體人天生對於新事物的好奇心,驅動他們更早地接觸到區塊鏈行業,併成為這個行業的一批大軍。這些記者可能在金融圈、科技圈累積了多年的經驗,但絕大多數並不是真正懂得區塊鏈的技術和應用,甚至不明瞭區塊鏈該如何發展。
但眼前,誰都無力抗拒它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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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毅坦言,高薪是他和“五角星”朋友們最大的誘惑。“每個人工資至少漲了20%,有朋友透過活動和投資區塊鏈專案輕輕鬆鬆身家幾百萬。”
一時間,在程毅和他朋友的概念裡,轉型去區塊鏈,似乎很快就能實現財富自由。
在2018年年初的某知名招聘網站上,搜尋關鍵詞“區塊鏈”,就有成百上千家公司亟待招聘,工資水平更是令人嚮往。除去技術類職位年薪百萬外,與媒體人相關的“市場總監”工資高達“40-70萬”;區塊鏈產品經理工資“35萬-65萬”;公關經理“23萬-33萬”;行政經理“20-33萬”;媒體編輯工資年薪在“18-36萬”……還有些公司甚至提出股權激勵、年終獎、國外團建等各種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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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區塊鏈最火的3、4月,有一家公司找到當時某財經媒體的張蛋蛋,跟她談,一個月工資保證14萬。
“14萬,那是個什麼概念,我聽了都害怕,我去那公司能幹嘛?”張蛋蛋幾乎沒有考慮,就回絕了。她寫了3年區塊鏈行業的新聞,對這個行業有一定了解。“有些公司可能根本沒有區塊鏈領域的實際應用,沒有落地的技術,有時候一個PPT就是他們的全部。”
當然,高薪也是她的考慮之一。她如今就職的區塊鏈公司給她開價也不低,比之前工作高出三到四成。
張蛋蛋告訴鋅財經,她的公司集結了“阿里”和“華為”系的前高層們,她還看中的還有這家公司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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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林則更看重平臺給自己帶來的成長。她第一次深入“觸電”區塊鏈,是在“水滴互助”的採訪中。
在瞭解這家公司如何做反欺詐風控後,她覺得區塊鏈會是未來發展的一個方向。在瞭解現在的公司業務後,她果斷加入其中。
而從區塊鏈媒體角度來看,杭報集團旗下的區塊鏈媒體“火鳥財經”副總裁李思婧告訴鋅財經,在傳統媒體工作過的新媒體人有不可替代的優勢,強烈的新聞敏感性、過硬的採編能力、良好的文化修養以及長期以來養成的思考力、判斷力和客觀公正性,會使得記者在捕捉新聞、生產新聞產品的過程中呈現更多優質、紮實的產品。
但在高薪背後,轉型到區塊鏈的媒體人,其實並沒有表面上看得那樣風光。
風光:每天工作超過15個小時
每一段戀情,都有一段磨合期。
從前在傳統媒體自由慣了的張蛋蛋,一開始並不適應。“每天打卡,工作量超過15個小時,即使如此,我還是看不懂技術,聽不懂會議,甚至沒法向客戶解釋什麼是區塊鏈……”
張蛋蛋開始懷疑自己,壓力大到每天都哭。
在此之前,她有過一段非常風光的“履歷”。
2012年,張蛋蛋在美國剛讀完研究生,加入了一家藝術品拍賣行。當時她夢想著要成為一名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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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個在IBM沃森實驗室工作的朋友影響了張蛋蛋後來的職業規劃。她得知,大資料與人工智慧會是未來的一個方向,區塊鏈則會重塑經濟活動方式。
回國後,張蛋蛋成為某傳統媒體最早報道“區塊鏈”技術和企業的記者。在三年時間裡,張蛋蛋自認為了解這一行業,信心滿滿地跳了槽。
但進了公司,張蛋蛋發現角色的轉變讓她無所適從。“有一定成績的財經記者本來還挺受尊重的,但是在公司裡完全不同了。比你還小的員工,比你還懂專業,關鍵比你還拼命,你就變得無處可逃。”
有一次公司來了一個外國的客戶,張蛋蛋去對接,英語口語特別好的她,突然間不知道怎麼跟別人去解釋區塊鏈以及公司的業務。“那場面極其尷尬,失敗感也油然而生。”
她還需要處理公司很多雜事。“有一天老闆讓我處理一個公司的官司,我什麼都不懂,但沒辦法,硬著頭皮給對方一邊兒打電話,一邊兒翻閱法律檔案查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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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以前在傳統媒體自由慣了的她,成了辦公室來得最早,走得最晚的人。關燈走時,她一個人走進漆黑的夜裡,才有了一絲輕鬆。
程毅曾在媒體圈對話過多位名企大咖,也在3年之內做了200多家創投公司的採訪,並將這些公司轉化為媒體的有效客戶,做成了許多大型的活動和專案。
年紀輕輕的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冒險+實幹的人,擁有記者的新聞觀察力和敏銳的商業嗅覺。多年來,他把這些優勢結合得很好。
但進入區塊鏈媒體之後,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倉皇而逃”。
“一開始覺得自己對區塊鏈算是有一定的瞭解,但是到了真正去策劃大型的稿件、報道的時候,覺得專業性的東西不夠。而採編團隊整體素質偏低,不懂新聞,不瞭解技術,發給我的稿子根本不能看,甚至需要我幫助重寫。到最後,好像是我一個人在做一個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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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寒潮來襲,資本退潮”,程毅的工作量更大了。除了採編,程毅還要配合經營人員去做活動、沙龍,邀請專家辦講座,聯絡客戶參加活動。“沒有影響力的稿件,公司難以做出有規模的活動,更別談合作和廣告。這是個惡性迴圈。”
在最近的飯局上,程毅和他朋友們聊到一些同行,有的些已經被裁,有的因創業、炒幣賠得一塌糊塗。曾經的盛況一去不復返。
他和朋友覺得自己還算是幸運,還能靠著自己的一些能力,暫時在這個行業裡混口飯吃。但是他們不得不做好中途退場的準備:先活下去,再去找出路。
近來程毅一直在思考,他的出路究竟在哪兒?
方向:堅守還是分手
從2018年年初,到年末,多個行業、多個群體都上了“區塊鏈”這趟過山車,目睹了巔峰時的狂歡,和轟然落幕時的寂靜。
程毅的一些朋友在經歷了這一年的大起大落,突然覺得“還是做實業比較踏實”。
程毅也想對鏈圈提出分手。
12月初,張蛋蛋剛剛過了“試用期”。曾敲壞過兩臺鍵盤的她,覺得自己能適應新工作的節奏。
如今,張蛋蛋已經學會了跟公司和平相處。她會利用大家都午休的時間去健身,把身上的壓力,在健身房裡釋放完,再投入到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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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在她看來,科技比她曾經熱愛的藝術更加藝術,更加有趣,也更加性感。“我想比別人更早地看到未來,這很酷!”
王林也忙碌在新工作中,她很享受和一個“國際化”的團隊合作時帶來的成長。她沒有時間去迴應同行對區塊鏈和幣圈的質疑,更沒時間考慮這次轉型是否華麗。
“之前做記者,更多的是聽別人講故事,現在參與到故事裡,那個感覺就像你從一個看畫的人,變成了畫中人的感覺,參與感會變得很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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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3年前剛剛畢業,面試科技類媒體時對區塊鏈一無所知,她覺得好笑。
在北京、上海、杭州,有許許多多媒體人投入了區塊鏈的懷抱。他們看中了高薪、高職位、高成長空間,果斷跳槽。
他們有著新聞理想,但發現和某些“一切向錢看”,作風浮躁的區塊鏈公司格格不入。他們曾在採訪中瞭解區塊鏈,但對於專業知識,也不過略懂皮毛。
2018年底剛剛上線的產業區塊鏈媒體鋅連結創始人龔海瀚認為,第一波區塊鏈媒體隨著浮躁幣圈的崩盤全面撤退,現在唯一的機會點是產業區塊鏈,而這件事情,需要比上一個瘋狂週期更多的專業性和耐心。
區塊鏈進入下半場,在這個行業中的媒體人,面對著堅守還是分手,他們會如何抉擇?
注:應採訪物件要求,文中程毅、王林、張蛋蛋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