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解一下孫宇晨,魔鬼都在細節中。
撰文:Chris Harland-Dunaway,自由撰稿人,本文發表於美國科技媒體 The Verge
編譯:Perry Wang
如果說矽谷公司的運營之道是應快速行動和打破現有事物,那麼 BitTorrent 就是個例外。其員工喜歡耐心地修補創意專案,在合理的時間下班回家,該公司看不到創業文化的暴政。該公司成立於 2004 年,雖然其同名協議幫助塑造了現代網際網路的新面目,但到 2018 年時該公司陷入經濟困境。畢竟,並不是所有有影響力的東西都賺錢。
一位 BitTorrent 員工告訴我,他們喜歡較慢的工作節奏:「它沒有瘋狂發展」。構建新的收入渠道是困難的,這家公司開始看起來像是不良資產。有傳言說,有人正積極試圖收購它,表明管理層擺脫停滯的唯一途徑是訴諸於一個有錢的買家。
BitTorrent 的名聲譭譽參半。它的核心技術——一個點對點協議,能支援大檔案快速下載,其聲譽很不光彩,因為這些大檔案往往是盜版電影和音樂。它被讚譽的部分來自於去中心化構想——將頻寬負擔和責任分散到眾多使用者,而不是一家公司一力承擔。去中心化哲學塑造了 BitTorrent 不干涉使用者的企業文化。它提供了一種技術,對非法分發的盜版內容不承擔責任。
「為幣拉盤」
人們很快發現,BitTorrent 的收購傳言是真的。浮出水面的買家是一位年輕的中國富豪孫宇晨 Justin Sun。這一切看上去似乎很搭調。孫宇晨在北京運營一家名叫波場的加密貨幣企業,與 BitTorrent 類似,加密領域的整體哲學也是建立在去中心化之上。BitTorrent 的一些員工很興奮。其中一位告訴我,他們最初的反應是,「哦,酷,加密,這是一個我想進入的整潔領域。」BitTorrent 與盜版千絲萬縷的聯絡沒有嚇倒孫宇晨。後來,BitTorrent 員工會發現他可是非常願意擁抱這一點。
但很快,孫宇晨在一些 BitTorrent 員工心中成了一個有爭議的人物。首先,加密愛好者注意到,孫宇晨之前釋出的波場加密貨幣白皮書和其他加密貨幣專案,包括世界第二大加密專案以太坊,之間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Twitter 充斥著有關該檔案涉嫌剽竊的指控,大量借鑑了另外兩份白皮書。這些論文背後的加密開發者 Juan Benet 聲稱,波場 44 頁的白皮書中,有 3 頁還包含「以太坊基本契約」,而 9 頁則抄襲了 Benet 的去中心化加密專案中一模一樣的語言。
波場的一名前員工同意這份白皮書在概念上不可區分:「肯定是剽竊的。」孫宇晨在公開場合為自己辯護,聲稱白皮書的相似之處在於將中文匆忙翻譯為英語時遇到的問題。BitTorrent 員工靜靜地圍觀了這場爭論,沒有得到新老闆的內部解釋。
波場一位前員工告訴我,波場聘用的新人幾個月內就會被孫宇晨的世界觀洗腦,而且該公司的內部業務戰略顯然是「複製以太坊」。另一個戰略是「為幣拉盤」。這一經常重複使用的短語意味著要採取任何手段讓波場幣 TRON TRX 顯得光彩奪目,並遊說世界各地的人們將其本國貨幣(無論是人民幣、盧比還是美元)轉換為波場幣,從而拉高波場幣 TRX 的市值和孫宇晨本人的財富。
如果加密貨幣和 BitTorrent 協議是基於去中心化思想的技術,那麼波場收購 BitTorrent 似乎是鞏固孫宇晨中心化力量的精心設計舉動。抄襲以太坊的白皮書只是孫宇晨一系列道德上令人質疑舉動的起點:贈送特斯拉汽車,斥資數百萬美元贏得巴菲特午餐競標;推出激勵盜版、利用色情內容的產品。然後是他涉嫌虐待行為,從暴力威脅到辦公室人身暴力等等不一而足。
收購 BitTorrent 時,後者的員工意見不一。他們都沒有意識到,伴隨孫宇晨的大膽舉動和自我炒作,竭盡全力將公司捲入美國與中國政治角力——貿易戰的漩渦中心(可能按照孫宇晨的說法,是給波場幣拉盤),他們穩定、安靜的工作環境將徹底被打破。
任何在社交媒體上關注過孫宇晨的人士都不會認為他對波場的統治僅僅是透過虐待行徑和不間斷的勝利。我在試圖分清孫宇晨眾多故事的事實與虛構成分過程中,與其公司多個部門的中美兩國員工進行過交談,高層和底層員工都有涉及。共有 18 位內部人員(包括現職和離任)與我進行過交談,條件是不能披露他們的名字,擔心遭到報復,但有一位例外,願意實名爆料。孫宇晨和波場公司對我反覆提出的置評要求未予迴應。
孫宇晨的外在並不嚇人。外界描述他是一個自封的「神童」。他今年 30 歲,眾所周知,他從阿里巴巴聯合創始人、亞洲頂尖億萬富翁馬雲主持的湖畔大學畢業。根孫宇晨的自傳《勇敢的新世界》 Brave New World 稱,他與馬雲的會晤啟發他走上了變得富有和成功的道路。在孫宇晨的第一條 Instagram 帖子中,他與馬雲並肩站立,他手裡拿著湖畔大學畢業證書。這使他看起來像是馬雲的門生。
孫宇晨的第一桶金來自一個名叫「陪我」的應用,是一個音訊版 Tinder 和一個有 1000 萬使用者的實時聊天室的混搭程式。該應用匹配傳送語音聊天的使用者,但還具有音訊聊天室功能,主持人會在其中用誘惑的聲音調情,包含的內容常常超出了枕頭談話的尺度。實際上使用者進入聊天室,可能只是為了尋找傳送性高潮聲音的主播。當應用內容經常與某種聽覺色情內容打擦邊球時,很容易理解它為什麼會成功。最終,陪我從蘋果和 Android 應用商店下架,中國政府機構清理關閉的一批「破壞社會主義價值觀」的應用中就包括陪我。
在孫宇晨不斷往返北京和舊金山之間的某次旅程中,他以 1.4 億美元的價格收購了 BitTorrent。該交易與眾不同的部分原因在於圍繞它的大國衝突氛圍。五角大樓宣稱中國企業已經打入了美國龐大的智慧財產權渠道,並將其帶回中國大陸。而在 2018 年夏天,美國一些專家表示,中美貿易政策對美國經濟造成了損害,而美國收益甚少,因此在美國引發了冷戰式妄想。而在收購 BitTorrent 之後,孫宇晨突然跨越了衝突大環境,一隻腳立足北京,另一隻腳立足舊金山。
BitTorrent 的高層員工擔心美國政府可能會對該收購案進行審查。對於中美貿易戰隱約可見的風險,孫宇晨絲毫不為所動。一位前高階員工告訴我, 孫宇晨看到了障礙,然後想,「我可以繞開這些障礙。」。「從某些方面來說這非常了不起。這是企業家的心態,」他們說。但是「這也會包括,在一些不那麼嚴格的事情上違反規則。」 孫宇晨一句話將這些擔憂置之一旁,這句話也成為公司內部的一個著名用語:「我認為可以。(I think it’s okay)」
畢竟,就連馬雲的淘寶網也因智慧財產權侵權而曾被美國貿易辦公室代表列入「惡名市場」黑名單。但是 BitTorrent 之所以存活了這麼長時間,恰恰是因為該公司的高層員工和律師避開了灰色地帶。他們提供了一種技術。他們沒有分發盜版內容。「我們想確保我們在做合法的事情。」
孫宇晨的想象力投向的是席捲全球的加密貨幣「狂野西部」。在這裡,規則不明確,法規沒有得到廣泛執行。自比特幣興起以來,湧現了一系列加密貨幣,爭奪主導地位,它們的價值通常完全是投機性的。他們的銷售賣點在於宣稱其代幣是無法被操縱或控制的。波場的官方營銷口號是「去中心化網路」。
BitTorrent 舊辦公室(圖左)和 BitTorrent 的新辦公室(圖右),來源:Vjeran Pavic / The Verge
孫宇晨收購 BitTorrent 帶來了福利。BitTorrent 搬出了其被高速公路匝道包圍的舊樓,搬進位於霍華德街 301 號的摩天大樓。「新辦公室真漂亮,我的天哪,」一位前員工說。他們驚歎於舊金山灣的美景。食堂午餐已成為常態。截至當時,BitTorrent 員工僅透過影片聊天瞭解孫宇晨。正如一位前僱員所說:「他以非常平易近人的姿態來到這裡,很像年輕人的休閒姿態。我不說廢話,但是當時,這有點好玩。不是以一種咄咄逼人的姿態駕臨。」
孫宇晨終於飛往舊金山打造自己的加密貨幣帝國,腳上穿上他標誌性的 Gucci 運動鞋,鞋上有著大大的菠蘿狀品牌標識。波場幣 TRX 的 ICO 進展得非常順利。孫宇晨告訴員工,有一天他會比比爾·蓋茨更有錢。
「當在現實生活中看到他時,他認為自己是名人。他不笑。」他有一個助手把外賣送進他的辦公室。多名員工聲稱,孫宇晨的自大很容易被人利用。孫宇晨在波場的一名副手會在辦公室裡為孫宇晨揹包,刻意走在他身後半步。這些舉動進一步放大了孫宇晨對自我名聲和力量的自信。而說英語的普通員工則是隨隨便便對他打招呼,「Hi,Justin」但是一名在中國長大的前僱員表示,中國的普通員工要稱呼他為「孫總」,這要正式得多。「就像,我對你感到恐懼。」他們說,正如另一位中國僱員所說:「跟自己人說話時態度可能會更糟」 ,「我們能容忍更高的壓力和期望。」
孫宇晨很喜歡其中一間會議室,於是將其佔為自己的辦公室。屋外是無法透視的磨砂玻璃牆,但員工執行孫宇晨的隨機任務時偶爾會走進這間辦公室,所看到的景象往往令他們不安。他們偶爾會被堆在桌上的現金(「成堆的一百美元鈔票!」)困惑,有一次是一信封的錢(「像是給脫衣舞娘狂撒的現金!」)。值得注意的是,孫宇晨的辦公室顯然沒有鎖。他在五部以上的手機之間流連,有時在中國消失好幾個星期,手機就扔在桌子上,而手機中可能有公司的專有資訊。一些員工擔心,如果一部手機失竊,可能給公司帶來天翻地覆的衝擊。
「只有中國政府能告訴你哪天可以休假」
孫宇晨可能面對一堆現金和手機輕鬆自如,但他對員工的態度則大相徑庭。一位前員工說,孫宇晨曾經在開始開會時用了 5 到 10 分鐘抱怨在北京時他的司機一次不小心把他鎖在車上。好像是跟兒童安全鎖有關。「這個人誰僱的?」孫宇晨發問。據一位前僱員說,他專權的行為高峰是他解僱了他的私人助理,只是因為她預訂了醫生的預約,並定了一輛 Uber 送他去看醫生。孫宇晨大怒,他是希望醫生來出診。人力資源部向這名助理解釋說,她不懂如何為富人服務。
「他為什麼表現得像個被寵壞的孩子?」一位前僱員很困惑。「他就像一個賺了很多錢卻不知道如何使用錢的人」。一位前高層員工表示,孫宇晨認為自己來自「中國的精英階層,那些人認為『我註定不平凡』」。
員工們對波場的發展方向有疑問,並在 BitTorrent 的傳統問答環節對公司高層領導提交了匿名提問。一名在會議上聽取了正式通報的前員工表示,在進行問答之前幾個小時,孫宇晨讓營銷團隊「向他傳送了問題清單」,這樣他就可以審查自己不喜歡的問題。孫宇晨讀到有關波場未來的現實問題,例如「如果波場幣 TRX 歸零怎麼辦」,孫宇晨的情緒立刻變得非常糟糕。「他極度在意,」據該僱員說,孫宇晨開始大喊大叫,發脾氣。「無論是誰問了這個問題,我們要把他 / 她找出來,」然後丟擲威脅稱要「要殺他 / 她全家」。
下班後的這次問答會議透過 Zoom 進展順利。中央會議室的長桌旁坐滿了大約 10 名員工,房間外是磨砂玻璃牆。孫宇晨和波場在北京的高管層遠端加入電話會。一位北京高層員工回答問題的方式讓美國員工對公司生存的擔憂再次浮出水面。這位北京僱員高喊稱:「根本上說任何人都不應該質疑 Justin。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把公司發展到現在這種程度,你們怎麼敢質疑 Justin 的能力?太沒有禮貌了,問這個問題太過分了。」員工互相交換意見後追問原本享有的不受限制的休假政策。回答是:「沒人可以告訴你們什麼時候可以休假,只有中國政府說哪天放假,你們才能休假,」一位前僱員回憶說,「從那時候, BitTorrent 的企業文化開始出現轉變。」
「波場幣 TRX 歸零怎麼辦?」這一問題直接刺向每個加密貨幣困局的心臟。實際使用加密貨幣的人派生了它的價值,這就是孫宇晨傳播波場福音的原因。一位前僱員告訴我,「我會說他是本世紀的炒作之王。」
這是一個奇怪的讚許,一方面是讚揚,另一方面則是警告。
因為孫宇晨出生在中國一個貧困的農業省份——青海,他總是覺得需要證明自己。
「從一開始,他就夢想著做似乎不可能的事情,」一位前員工告訴我。孫宇晨的自傳稱,他的母親是一個不屈不撓的「虎媽」,而他的父親極為節儉,討厭扔掉舊東西。孫宇晨小時候離家去武漢學習圍棋。其他文章說,他一直在圍棋學校學習,他的父母離婚了,但直到他回家才知道。
他憑藉聰明和專心克服了自己的劣勢。「他是一臺機器。他一天可以工作 20 個小時。」 孫宇晨開始相信他應該將自己的敬業精神貫徹於公司上下。
孫宇晨給舊金山辦公室發來了北京公關部門製造的大量公關文章。「很多是有關孫宇晨,吹捧他如何天才,如何才華橫溢,以及他出色的領導力。純粹是給孫宇晨唱讚歌,」一位前員工說,「特別噁心。」
其它一些文章是有關轉型,都是關於新的企業文化:「996 工作制」。一位在中國成長的前員工解釋稱,「基本上很多中國網際網路公司採用 996 工作制。」
第一篇引起所有美國員工關注的文章是關於孫宇晨的英雄楷模馬雲。在文章中,馬雲稱 996 工作制是福報。一位前僱員告訴我:「我分享了這篇文章,美國辦公室的員工真的非常困惑。」 「這什麼意思?他是不是要說我們應該開始 996 這類混蛋話?」舊金山的一些波場員工在北京辦公室見證過 996 文化。在北京時間凌晨 5 點的一次通話中,舊金山員工對首席工程師的出現感到驚訝。「他開啟了影片,看上去像是剛從床上爬起來。他說,『昨晚我睡在了辦公室』」,一位前員工回憶稱。「我非常同情他。」
「現在我們成了威脅?」
「美國人相反,他們更懶一些,但他們的創造性更好,」一位前高層員工回憶孫宇晨的說法稱。「所以他基本是把累活給了中國團隊,」他們說。「工程師,開發人員,毫無疑問是 996 工作制。」不過北京辦公室的局面也很諷刺。工程師按 996 瘋狂加班,無時無刻不在寫程式碼,而北京辦公室其他人則完全不遵循這個制度。這些員工的幻覺是,反正孫宇晨在舊金山。
HR 要求員工使用中文應用釘釘替代 Slack。釘釘比 Slack 多出來監控功能,甚至可以使用 Apple Health 來計算員工的步數,並在任何時間隨時 ping 使用者。一位前員工說:「釘釘是間諜軟體。」另一名員工問 HR,如果他們拒絕安裝會怎樣。HR 答覆稱,正在編制不合規員工清單,並將其直接傳送給孫宇晨。這位前僱員回憶稱,「好吧,現在我們成了威脅?」
美國員工很難衡量波場工作環境中的哪些變化可歸因於中國的技術工作文化,在中國 IT 企業中,管理層通常會掌控更大的控制權,以及哪些變化應歸因於孫宇晨的領導風格。幾位前員工對我講述了他們過去在北京工作的經歷。他們在孫宇晨身上看到了中國企業文化的各個方面,但認為他實際上是一個離群的人,「獨樹一幟」。
孫宇晨與另一位強大的美國人有更多共同之處,這使他贏得了「中國特朗普」的綽號。孫宇晨至少在一個場合嘲笑過唐納德·特朗普的營銷舉措。一位前僱員還認為,他們倆都對獨裁權力有偏愛。前員工解釋說,孫宇晨的核心圈子只選擇「聽話的人」,因為這些人將自己的未來押在他身上。有人把孫宇晨選擇忠誠追隨者與特朗普控制共和黨的作法相比較,只是孫宇晨「比那要高几個檔次」。
儘管孫宇晨宣揚的「去中心化」網際網路中理念碰撞、優者勝出,他和副手們的緊密聯絡決定了對員工的頤指氣使。他的控制偏好也滲透進波場商業運轉的血液中。
一位前員工說,當波場在人氣很高的 Reddit 帖子上被嘲諷時,波場向話題管理員「perogies」付費,以允許該公司消除負面帖子。一位前僱員說,「perogies」原本是「一個鐵桿的、徹頭徹尾的言論自由 Redditor」。言論自由是去中心化思想的一部分,在這種設想下,思想在沒有審查的情況下自由傳播。波場開始任意刪除帖子。被惹毛的 Perogies 威脅要公開波場給他的付款。這位前僱員說,北京辦公室接管了這件事,「他永遠消失在黑夜裡,再也沒有聽到他的訊息」。
「哇,這實際上不合法」
儘管孫宇晨無所不用其極控制波場的公眾形象,但波場的應用商店 Tron Network 卻是完全免費的。使用者使用波場幣購買了一些應用,該公司有時會獲得一小部分收入。員工告訴我,最受歡迎的是賭博應用,而波場則更喜歡透過山寨應用來「壓榨」任何應用。孫宇晨最終在深圳開設了一個辦公室,僱傭程式設計師在此開發山寨應用。同時,可疑的開發人員像螞蟻追逐蜜糖一樣聚集在波場網路上。「我們不知道他們是誰。我們沒有他們的任何聯絡方式。這些人將進入我們的區塊鏈展開騙局。全天候、全年無休的欺詐。沒完沒了。」一位前僱員說。不斷出現投訴,例如:「我一輩子的積蓄被騙了!」一位前員工回憶稱,孫宇晨和北京的高層員工在週會上完全無視員工有關騙局的警告,有時還用中文嘲笑只會講英語的員工的想法,然後告訴口譯員「這句別翻譯」。
受騙的使用者試圖維權。某個月,波場的舊金山辦公室收到了北京工商局的信函。「來得非常頻繁,」一位前僱員說。「堆積成堆」。
儘管波場成功避開了騙局受害人和 Reddit 論壇的批評意見,該公司依然躲不開自我施加的、非常公開的傷害。
孫宇晨曾宣稱抽獎送特斯拉作為促銷手段。孫宇晨在 Twitter 上釋出了預先錄製的抽獎影片,但人們注意到螢幕上出現了一秒的「閃現」,放慢速度可以看到在宣佈之前顯示了獲獎者的 Twitter 個人資料頭像。加密貨幣觀察人士認為這是偽造的。孫宇晨則表示是 Twitter 的影片壓縮造成的,稱其為「小故障」。
一位前員工說:「在孫宇晨宣佈獲獎者之前,有人搞砸了,獲獎者頭像出現在螢幕上,對任何網際網路陰謀理論家來說,這就是『扯淡』,還沒選擇獲獎者,得獎人的頭像都出現在螢幕上!」波場員工堅持稱這是真實的抽獎,但網上鬧得沸沸揚揚,孫宇晨撤回了特斯拉。孫宇晨進行了一次新的抽獎,抽出了新的贏家,但爭論仍在繼續。為此,他送出了兩輛特斯拉,每位獲勝者一輛。
一位前員工堅持認為,是孫宇晨的領導風格造成了這次「翻車」。「Justin 根本不關心怎樣腳踏實地運營生意,」他們說。「他只關心造成極大反響,得到回報。」當員工稍後在一次會議中覆盤特斯拉抽獎事件時才意識到:「哇,這實際上是不合法的。」
特斯拉抽獎「翻車」事件在內部具有重要影響,則是出於另外一個原因。一位前員工說:「這可能是他最崩潰的一次。」多名前僱員可以聽到孫宇晨向他辦公室裡的人們尖叫,他的叫喊聲迴盪在大廳裡。有時他跳出辦公室,猛地摔門,併發出了一聲不特別針對任何人的憤怒嚎叫。坐在他辦公室外面的助理沒有迴應。員工們談起曾多次他在辦公室內或透過電話責罵手下員工時,聽到他踢門的聲音。大家都害怕開會。從那時起,「總有傳言說他想解僱一批人。」
在這場「翻車」事件後,一位波場員工在灣區的一場活動中遇到孫宇晨心目中英雄——馬雲的公關經理。「我剛提到波場和孫宇晨,她說,『請轉告他,我們不想與他扯上任何關係』。」
幾乎與我交談過的每個人都說,孫宇晨業務基石不一定是技術,而是利用營銷手段從使用者那裡賺錢。在一次會議上,孫宇晨曾經將營銷團隊的業務目標比作了「妓院」生意。在特斯拉抽獎「翻車」之後,孫宇晨的迴應是尋求更大、更炫目的作秀:成為沃倫·巴菲特慈善午餐拍賣的最高出價者,贏得與其共進午餐的機會。
「他擅長做任何吸引眼球和影響力的事情,」一位前僱員表示。「就像孩子口中的說法,追求影響力。」
孫宇晨贏下了這次拍賣,花了 457 萬美元——幾乎相當於 130 輛特斯拉的價錢。當營銷部門問他願意最高付多高的價錢時,他的回答是:「讓他付賬單很難,但讓他花錢很容易。」
圍繞這場拍賣的媒體狂歡炒作相當可觀。但當 CNBC 電視臺採訪者問孫宇晨,巴菲特「曾將買比特幣比作去拉斯維加斯賭博,」並表示「加密貨幣是烈性老鼠藥」。孫宇晨會以假笑,堅持稱這位世界最成功的投資者沒有正確的瞭解加密貨幣的訊息渠道。
不久後,美國總統特朗普發推文稱,他「不是比特幣和其他加密貨幣的粉絲,」它們的價值「建立在稀薄的空氣上」。
孫宇晨則回覆稱:「總統先生,你被假新聞誤導了……比特幣和區塊鏈恰好是美國最好的發展機會!我願意邀請您,以及加密領域風頭人物,與巴菲特先生 7 月 25 日共進午餐。」
一週後,波場的 Twitter 賬號宣佈,因孫宇晨的腎結石問題,這一午餐被延期。第二天,中國媒體刊載報道稱,孫宇晨不僅涉嫌非法集資、賭博和洗錢,據稱可能已被北京有關部門拘押。
當天下午,Sun 利用 Periscope 賬號直播,出現在舊金山的公寓,他的背後是灣區大橋。他重複了波場的商業計劃,然後表示「我一切很好」。
「就像整個公司都被騙了」
員工告訴我實際發生了什麼。一位前僱員說,中國有關部門幾周來一直給孫宇晨打電話,「實質上是說,你不能去吃這頓午餐,因為巴菲特是『資本主義豬的象徵』」。當孫宇晨邀請特朗普時,事情到達了沸點。在貿易戰期間,一位中國公民與美國總統共進午餐,顯然是無法忍受的。一位前僱員說,孫宇晨「實際上一直無視有關部門的警告」。
中國有關部門對波場採取了行動。在北京,「他們搜查了辦公室,帶走了六名員工。」他們甚至找到與孫宇晨關係疏遠的父親,將其也拘押起來。他們的手機被收繳,被告知孫宇晨正因經濟問題接受調查。其中一名被拘押員工嚇壞了,不斷哭泣。六個小時後,政府人員又回來了,表示 「還給你們手機,任何人打電話聯絡孫宇晨時,告訴他,不應該與特朗普共進午餐。」他們最後說:「不能向任何媒體透露訊息。」
孫宇晨最終向他的核心圈子說了具體情況。「他有些嘲笑,說,『你知道嗎,有個女的都哭了』,」一位前員工稱。「我想,我他媽嚇壞了。如果中國政府的人進來,我可能都拉褲子裡了。」
波場召集了一個緊急「戰時委員會」,據稱他們建議孫宇晨以身體原因不參加巴菲特午餐。最終結果敲定用腎結石的理由。中國媒體報道的故事也是假的。「政府決定用官方報紙報復他,」一位前僱員稱,「本質上就是宣稱他是個騙子。」
孫宇晨在公司召開了全員會議。他溜達進會場,大笑說「現在我明白為什麼說假新聞了,」讓全體員工相信那些報道都是假的。一位員工說:「我當時完全震驚了。」幾個小時前,他們被告知孫宇晨患了腎結石,結果他出現在會場,健康完全沒有問題。「感覺整個公司都被騙了。」
這場午餐當時被無限期推遲。一天後,孫宇晨對微博上的數以百萬媒體貼出一條內容奇怪的長帖,「過去的這段時間內,這段屬於我病困交加的至暗時刻,我經歷了人生前所未有的風波,質疑與痛苦,我徹夜未眠,我深刻反思了自己過往的言行,為自己過度營銷,熱衷炒作的行為, 深感愧疚,再此我想向公眾,媒體,關心愛護我的領導與監管機構,表達我最誠摯的歉意!」,並表示「未來,因病將修整一段時間,減少微博發聲,閉門謝客,減少媒體的採訪,一切從營銷炒作迴歸區塊鏈技術的深耕與研發。」
這是最不像孫宇晨風格的一次道歉宣告,之後他很快刪掉了這條微博。
當孫宇晨在公開環境下飽受責難的時候,工作環境卻惡化了:「一切都很快變得有毒。」同事之間有很多彼此傾訴的理由,但相反呈現的是不協調的沉默, 波場內部的事件卻被很好地隱藏起來。
剛從聖何塞州立大學畢業、新入職波場的軟體工程師 Lukasz Juraszek 在那段日子裡很早就來到辦公室,卻沒有意識到他即將目睹的令人震驚的事件。Juraszek 在波蘭長大,然後來到美國做互惠生。他在飛機上遇到了他未來的妻子,他早熟的孩子幫助他學習英語。為了獲得計算機軟體工程學士學位,他欠了很多債務。他在波場的新工作對於他的職業抱負和遵守美國簽證要求都至關重要。那天早晨,Juraszek 坐在辦公桌前,
孫宇晨衝出附近的辦公室,在他身後看不到的某個地方與某人發生爭論。爭論升級了。Juraszek 從辦公桌隔板上看到孫宇晨與工程部門負責人 Cong Li 在會議室外相隔數米麵對面站著。
「一度他倆都看向我,」Juraszek 告訴我,他當時低下了頭。
當 Cong Li 剛加入波場時,他是一位柔聲細語、很擅長與人打交道的技術負責人,有著很感染人的微笑。他擴大了員工規模,因為「他得到了 Justin 的信任,」,一位員工稱。但還有一些跟優勝略汰的達爾文主義有關的原因,保障了 Li 的成功。他是僅有的幾個能容忍孫宇晨隔三差五要求以及威脅的人。一次在與多位員工開會時,孫宇晨半開玩笑,威脅如果 Li 做不到承諾的工作就開除他。
Juraszek 坐在辦公室裡聽到孫宇晨向 Li 咆哮,無法專心工作。「我的手開始抖,開始冒冷汗,然後我聽到了吐痰的聲音。」
Li 尖叫了起來。Juraszek 站起來,從隔板上看到向後坐下去,手放在另一支胳膊上。孫宇晨剛剛打了他。
幾乎我交談過的每位員工都回憶稱,只是聽過這一傳言。但在現實中,這並不奇怪。Li 稍後向另一位員工證實,孫宇晨打了他。這一暴力事件似乎改變了 Li 和辦公室氛圍。
孫宇晨 Justin Sun,來源:Calvin Sit / Bloomberg via Getty Images
波場將重心調整到 BT Movie 的專案上。孫宇晨迫使 Li 儘快推出產品,對他的工作步步緊逼,讓 Li 苦不堪言,無法陪伴自己的兩個小女兒,孫宇晨有時凌晨四點給他打電話卻只是給出一些空洞的要求。BT Movie 是一個去中心化的影片和電影分發應用。上傳者可以被獎勵加密貨幣。但一位員工擔心這一設計可能實際上是鼓勵分發盜版電影,或者被「駭客」利用,從該公司騙走錢財。這名員工還表示, BT Movie 可能引起美國監管機構的注意,因為波場的伺服器可能傳輸了其他非法內容,例如兒童色情內容。
奇怪的是,根據 Juraszek 的說法,BT Movie 專案的討論未有存檔,僅是透過釘釘非正式討論過。
Juraszek 的上司是中國員工 Zhimin He,他同樣對 BT Movie 專案表示擔憂。一天, Juraszek 坐在辦公桌前,聽到了附近會議室有人吵架,聲音非常大,儘管 Juraszek 當時戴著 Bose 降噪耳機在聽電子音樂都還能聽到吵架。隔著會議室的磨砂玻璃,他能看到兩個人在會議室中,是 Cong 和 Zhimin He。裡面有膝上型電腦摔在桌子上的一聲巨響。然後 Juraszek 聽到的聲音「像拳打、耳光或用手打擊」。Li 衝出會議室,會議室門開啟。Juraszek 看見 Zhimin He 「顯然極度不安,以尷尬的坐姿後仰」。
Juraszek 轉向他的同事,「這家公司發生的事情真是太瘋狂了。它會一直持續下去。」他走向 HR 部門,整個過程都在顫抖。他感覺自己已經的工作處於危險之中,因此他的美國簽證也處於危險之中。他說:「非移民人士很難了解我的困境,但這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中:如果一個月內找不到新工作,我將被驅逐出境。」在詳細說明發生了具體情況之後,HR 告訴 Juraszek,如果有任何報復,「請告訴我。」
不久後,HR 給員工們推介了辦公場所防騷擾課程。
當員工們質問 Li 有關 BT Movie 的合法性問題時,他回答「不用擔心」。畢竟,我們只是處理「工程開發」。這符合孫宇晨的口頭禪「I think it’s okay」。
Juraszek 認為這就是一個忽略風險的藉口。當時該軟體據稱還未進入執行階段, Juraszek 對此表示懷疑。他去啟動了 BT Movie 進行檢查。該應用已經被啟用,他所看到的內容讓他震驚。可供下載的好萊塢電影清單很長,有僅在劇院剛上映幾周的《獅子王》,其後包括《好萊塢往事》、《怪獸之王哥斯拉》、《速度與激情:特別行動、《疾速追殺 3》《復仇者聯盟:無限戰爭》、《蟻人與黃蜂》、《黑豹》等等。
「徹頭徹尾的背叛」
Juraszek 後來得知 HR 張冠李戴地篡改了他對 Li 的投訴,因此他以書面形式予以更正,但被警告說,根據員工手冊,他「正在破壞工作場所」。「我心裡一涼,」他說。「這有悖於我的價值觀、我的原則以及我想要實現的目標。」他認為 HR 在說:「小傢伙,你在做什麼?那不是你的地盤。閉嘴做你的工作。」 Juraszek 直接將員工手冊扔回給 HR,列出了一系列違反公司規定的事件。一個小時後,HR 之前回復的電子郵件消失了。「好像我從未傳送過。」那天下午,Juraszek 的電腦停止工作。他被告知存在「伺服器維護問題」。Juraszek 迷惑不解,四處張望,發現其他人訪問了他的波場內部郵箱。更多的電子郵件消失了。
Juraszek 感覺到壓迫感越來越強。他開啟釘釘來截圖證據。他瀏覽了 BT Movie 的討論,並看到一長串「訊息已刪除、訊息已刪除、訊息已刪除」。Juraszek 衝到專案經理 Tom Mao 那裡,並告訴他釘釘上的訊息消失了,他們需要儲存證據。Mao 同意,但似乎有些猶豫。他們談話結束後,Juraszek 瞟了 Mao 的電腦螢幕,看到他刪除了備用 Slack 帖子中的訊息。「徹頭徹尾的背叛」,Juraszek 說。(Mao 未回覆置評請求。)
在當晚回家的列車上, Juraszek 填寫了美國聯邦調查局 FBI 網路犯罪舉報中心的 IC3 舉報。
受吹哨人斯諾登的啟發,Juraszek 試圖過濾掉情緒,在時間耗盡之前建立一個系統的過程來收集證據。Juraszek 說:「再也沒有真正的睡眠。」幾天後,Cong Li、HR 和波場的律師召集 Juraszek 開會。他們指責 Juraszek「與『至少一個』第三方共享公司資訊」。Juraszek 被解僱。
當我採訪 Juraszek 時,他穿著一件波場的 T 恤。他在他的電腦上向我展示了 BT Movie 的原始碼,該程式碼可公開訪問。該程式碼顯示,按照規定,波場接收使用者在 BT Movie 中相互傳送的所有文件的 20%。該應用的程式碼還允許版本控制,每次將對程式碼的更改及更改人記錄下來。每個進行更改的人都有一個識別符號——由字母和數字組成的隨機字串。但對 Juraszek 而言,他們不是隨機的。他標出了屬於 BT Movie 專案組波場員工的唯一識別符號列表。他向我展示了波場員工上傳的種子,這些種子會將使用者定向到盜版好萊塢電影所在的伺服器。然後, Juraszek 標註出一小段程式碼顯示波場提取他們所上傳的每部電影的其餘 80%。但波場的伺服器上有盜版電影嗎?Juraszek 表示,沒法知道。
波場直接涉入了中美貿易戰的主要議題之一:智慧財產權盜竊。「這是一個很不真實的情況」,Juraszek 告訴我,回想起他在波場的最後時光。「這是虛構與現實的融合。」
FBI 從未迴應 Juraszek 的舉報。
Cong Li 今年 3 月自波場辭職。某種程度上,孫宇晨對他的左膀右臂比對吹哨人 Juraszek 還要糟糕。
孫宇晨從未明白 Li 為何對他的所有要求都竭力滿足的真正原因,Li 與 Juraszek 一樣,也是持美國工作簽證。一位前波場員工稱,Li 一直謹慎地避免讓孫宇晨知道他的簽證狀態。如果 Li 被炒魷魚,他的家人可能被迫離開美國。
如果說 BT Movie 是負債資產,但與 BT Live 專案相比簡直小巫見大巫。後者讓多位前波場員工陷入麻煩,孫宇晨顯然希望這一專案的真實目的被嚴格保密。
表面上看,它只是一個直播流媒體應用。實際上是 BitTorrent 聰明的創始人 Bram Cohen 最初是寫了這一專案的程式碼。「它被封存並置之一旁,因此只能重啟。」但當工程師們並不真正知道他們在打造什麼,這種情況就非常「詭異」。孫宇晨要求「一個非常非常激進的時間表」。員工認為該專案「很棒」,但市場上充斥著 FaceTime、Facebook Live 和 Skype 等實時流媒體應用。一位困惑的前員工想知道,「賣點是什麼?」另一名員工說:「透過手機向人們播放流影片並不難。」然後,管理層新增了一個熟悉的目標:「將其去中心化。」「所以你提個去中心化說法,然後說『現在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這個想法是使用 BitTorrent 協議來支援實時流媒體。不會有中心化系統來控制和轉發實時流媒體。一位前員工說:「我想,夥計,如果前幾年阿拉伯動盪的時候該應用存在就太好了,敘利亞關閉當時關閉了網際網路服務。」 「所以這就是我們對此進行增強的方式。」
看起來孫宇晨可能正在追求全世界持不同政見者夢寐以求的軟體。他參加了內部多數相關會議並拍板。員工從未見過這種情況。「他給了我們指令,基本上就像『去複製 BIGO Live』」一位前員工說,「我不能說這是直接引語,因為我參加的幾乎所有會議中,他都不說英語。會議中有翻譯。」
BIGO Live 是中國一款流媒體應用, 使用者可進入聊天室觀看直播。觀眾向主播支付小費。BIGO Live 將印度作為中國市場之外的發展橋頭堡。所以波場任命矽谷資深人士、英國籍外派工作人員 Richard Hall 前往印度研究 BIGO Live。
當時在職的員工稱,Hall 最初對其發現感到非常興奮。他調研了主播,發現 BIGO Live 在印度的運營呈現下滑,波場可以輕鬆擊敗它。主播掙得太少,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一位前員工表示,由於波場需要主播攜帶過來大量觀眾,Hall 的設想是「給他們一個高價」,「為他們的直播時間給出一個合理的高價,輕鬆就能讓他們改用 BT Live。」
「這對你而言,不會有好結果」
然後,Hall 開始調研 BIGO Live 主播。通常,他們是想兼職掙點外快的印度女大學生。他了解到,這些女生日復一日地忍受著網路噴子的猥褻言論。最惡劣的嘴炮黨似乎來自海灣地區富有的石油國家。多位 BIGO Live 主播在匿名條件下告訴我曾受到性騷擾,且該平臺缺乏稽覈措施。一位主播回憶稱,她的校園照頭像被移植到裸女身上,被一名多次騷擾者傳播。大為震驚的 Hall 回到舊金山,只給出一條意見「我們不能不稽覈。我們必須稽覈。」
Hall 持續推動對多個波場專案進行稽覈。稍後,當 Hall 準備與家人踏上一次耗費 1 萬美元的郵輪度假、慶祝 50 歲生日及結婚 20 週年時,波場強迫他取消了行程,儘管已提前幾個月批准他假期。當 Hall 分享他與管理層的對話備忘錄時,被告知「這對你而言,不會有好結果」。最終 Hall 被召集開會,然後「不合適崗位」為由而解僱。他走到一位同事的公寓,喝了杯威士忌,誓言要提起起訴(Richard Hall 拒絕對該故事予以置評)。
孫宇晨對 Hall 在印度的發現並不關心。但多位前員工表示,時任 BitTorrent CEO 的 Jordy Berson 作出承諾(他本人深度參與 BT Live 專案):「除非是進行稽覈,否則我們不會做。」此外,在印度設立一個稽覈辦公室的費用微不足道。至少從理論上講,如果沒有稽覈,BT Live 在蘋果或 Android 應用商店可能不會停留一天。
孫宇晨對團隊的反對意見大為光火。「他基本上要用中國團隊取代整個團隊。他說過這個說法,跟我們說過,」舊金山員工試圖與 BT Live 在中國的工程和產品負責人 Garlic 溝通。Garlic 給孫宇晨打了電話,表示「老闆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你們照她說的去做就好了。」他們質疑 Garlic 是否會抵制孫宇晨最惡劣的本能。隨著孫宇晨施壓推進這一專案,沒人知道舊金山辦公室裡有人發現了孫宇晨隱藏很深的具體計劃。
有人告訴了我 BT Live 團隊一位名叫 Oscar Ko 的產品設計師的故事。他是美國 BitTorrent 的一位僱員,虔誠教徒,參加過週末為舊金山流浪漢洗腳的活動。他擁有一項秘密技能。
「他真正想要的是潘多拉魔盒!」
「Oscar Ko 會說中文,」一位前員工表示。「我並不知道這一點。我團隊的其他人也都不知道,」有一天, Ko 突然辭職了。這位困惑的前員工問他發生了什麼。「線下跟你說,」Ko 說。兩人見面後,Ko 講述了一個故事。孫宇晨有一天走進舊金山的會場,獨立用中文解釋了他對 BT Live 的構想,然後起身離開。Ko 明白了一切。「Justin Sun 就像把它做成一個繞過中國監管和防火牆的色情應用。」
關鍵是利用 BitTorrent 協議。一位前員工解釋說:「由於『P2P』去中心化共享的性質,一旦某事物開始播種和傳播時,對其追蹤和關閉非常困難。」「在最理想的情況下,人們可以談論自由、民主以及所有這些東西。」他們解釋說,但這是一個潘多拉魔盒。任何東西都可以直播,包括虐待兒童的影象、恐怖分子的內容。「更糟糕的是,可能會讓人流連忘返。政府和監管機構將無法關閉它。」
現在這個團隊已經知情,直接與孫宇晨對抗。但他的反應讓他們震驚。「他要的就是潘多拉魔盒!對他而言,因為在中國受到限制,他想象的是開啟潘多拉魔盒,然後政府沒法將其關閉。當一切順利後,他在市場中有無可取代的地位,任何東西都可以在其中流通。人們以前不能傳播、不能看到的任何東西……現在,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無法阻擋。」
所有人都要用波場幣來購買進入這一網路的入場券。
BT Live 團隊狠狠踩下了剎車。在一次會議中,他們要求孫宇晨對該應用進行稽覈。孫宇晨有了個想法,走到白板前。他畫了一個方框,然後在中間畫了一條線,看起來像是一張報紙的頭版。中線之上所有的東西,或稱之為「一屏」,是使用者訪問 BT Live 的登入頁面。完全接受稽覈。然後,孫宇晨指向方框的下半部分「二屏」,則是未經稽覈內容停留的地方。所有使用者只需下滑即可看到。
參加此次會議的員工震驚了。該團隊甚至開發了價值 9000 美元的稽覈工具套件能自動執行任務。孫宇晨坦然承認了這一點。當團隊負責人向其工程師通報孫宇晨的稽覈花招時,一位工程師狠狠合上筆記本,「憤而離席」。
「在我看來,孫宇晨是個天才惡魔,
沒有什麼能阻擋他」
該團隊不久後向孫宇晨演示了該應用。「很顯然孫宇晨完全不關心。他走神了,完全沒注意聽,」一位前波場員工堅持認為。BitTorrent 的 CEO Berson 發了封郵件表揚了 BT Live 團隊的努力工作,隔天就宣佈了辭職。「他百分百是被解僱的,」一位前員工說。孫宇晨將該專案轉移至其中國辦公室。「在我看來,孫宇晨是個天才惡魔。沒有什麼能阻擋他,」一位員工稱。
幾個月後,Lucasz Juraszek 和 Richard Hall 對孫宇晨提起法律訴訟:從欺詐、騷擾、報復舉報人的民事指控。他們要求公開審判。孫宇晨的律師要求仲裁。法官支援孫宇晨方,這意味著該案的細節可能永遠不會公開。
Juraszek 和 Hall 的律師向舊金山的司法部檢察官遞交了 52 頁的舉報,但他們從未得到反饋。
去中心化原則上承載著網際網路早期的誘人精神,當時網際網路受到的監管較少,並且未受到監視的干擾。當時網際網路是免費的,但仍然使那個時代就像平靜的試金石。也許去中心化確實可以實現這種網際網路。但是,很難相信孫宇晨正致力於實現這一崇高目標。他的商業構想並非旨在加強去中心化,而只是想利用該構想牟利,而不管它可能造成的損害。去中心化給孫宇晨披上了合理的意識形態外衣,在此之下,他可以繼續避免被追究責任。
一位前僱員說:「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他沒有底線。」「他不在乎任何人。他什麼都不在乎。」因為堅持自己的信念而精疲力盡,大批員工辭職或被解僱。最悲劇的是,孫宇晨摧毀了理想主義者,使他們失去了信仰。「我相信這項技術。我認為該技術具有目的,」這位前員工在思考孫宇晨希望如何實施該技術的現實後果時說:「他甚至不會去考慮這一點。」
「我只能看到人類為這一切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