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賓介紹
主持人張明鏡：大家好，我是鏈興資本創始人張明鏡。近日，DC/EP“農行內測”以及DC/EP在蘇州以“交通補貼”形式落地的訊息佔據了各大媒體的頭條，瞬間點燃了區塊鏈行業。今天我們非常榮幸邀請到三位極具代表性的重量級嘉賓，一起分享關於央行數字貨幣DC/EP的一些想法。他們分別是：數字資產研究院學術與技術委員會常務副主任龍白滔博士、荷月科技創始人於瀟博士、啟明創投副總裁唐弈。
龍白滔博士師從著名經濟學家朱嘉明先生，對貨幣、金融與數字經濟有著非常深入的研究和極其獨特的理解。龍白滔博士最近出版的 《數字貨幣：從石板經濟到數字經濟的傳承與創新》 ，即彙集了其當前對相關領域坦誠而極具前瞻性的見解。
下面有請三位嘉賓簡單地介紹下自己，同時簡述一下對DC/EP的基本觀點。
對DC/EP基本觀點
龍白滔：大家好，我在清華大學計算機係獲得本碩博學位，現在是區塊鏈和數字經濟獨立研究員，連續創業者。曾創立知象科技，專注於金融雲端計算、量化投資和機器學習等領域；也曾擔任中金甲子投資基金技術長；後任萬向控股旗下通聯資料聯合創始人和首席戰略官；曾任埃森哲諮詢和IBM全球諮詢金融服務領域高管，代表埃森哲擔任上海證券交易所新一代交易系統專案總設計師。
2017年年底開始，我全力以赴展開數字貨幣理論研究。學習和研究過程中，有幸與朱嘉明老師結為師徒，並在他創立的數字資產研究院擔任學術與技術委員會常務副主任。
最近我出版的《數字貨幣：從石板經濟到數字經濟的傳承與創新》，從貨幣金融理論角度分析和考察了幾乎所有數字金融現象，有幸得到了一些人的關注和好評。目前，多位央行領導和其它部門的領導，以及金融界的前輩如周小川、蘇寧、陳元等都已經或正在閱讀這本書，更有很多行業領袖已經或將專門為這本書撰寫書評，對此我深感榮幸同時感到一絲絲愧疚與不安。
我的DC/EP基本觀點是：DC/EP是零售型央行數字貨幣，是中國的大殺器。中國是目前唯一能做零售型央行數字貨幣的主要經濟體。
自我介紹就到這裡。謝謝大家！
對話
張明鏡：謝謝各位，請龍白滔博士講講從貨幣史角度如何看待DC/EP的重要性和前景？
龍白滔：貨幣史的問題很龐雜，我們先講一些結論，然後推匯出DC/EP的重要性。
01
貨幣起源
貨幣最早並非源於物物交換，而是源於公元前3000年兩河流域宮殿和寺廟的信貸經濟，因此貨幣的本質不是商品而是一種債務。這種理解與現存法幣體系的事實是完全一致的。
02
政府控制貨幣vs私人控制貨幣的歷史
縱觀5000餘年貨幣史，我們會發現政府控制貨幣比私人控制貨幣的整體效果要好很多。我們只講結論，不講細節。但是當今世界除了中國以外，私人和政府控制貨幣的邊界非常模糊；中國則非常明顯，政府控制貨幣。在其他發達經濟體，尤其是美國和歐洲（歐元區），其實是跨國私人資本集團控制著貨幣；但是，這些跨國私人資本集團前面，都有一個代表主權政府的央行掩飾著。現代央行講究獨立性，力圖免受政治干涉，但它作為機構，一定會代表某個群體的利益。
目前全球貨幣體系的頂層格局，基本以美元和歐元體系為主，而鑄幣權掌握在跨國私人資本集團手中。跨國私人資本集團的站臺者是一些貨幣當局和標準制定機構，包括美聯儲、歐洲央行、國際清算銀行、金融穩定理事會、IMF和World Bank。這些機構的權力精英不代表任何主權國家和民族，只代表他們背後的跨國私人資本集團。除此之外有另一個體系——人民幣體系，鑄幣權完全掌握在政府手中的貨幣體系。這兩個貨幣體系天然地對等與對抗。
人民幣也有融入美元貨幣體系的意願，但是，現在實質上已經形成了一個“去人民幣”的國際貨幣體系。從這個角度看，只要我們清楚地看清當今世界貨幣體系的頂層結構，我們就能深切體會到中國發行DC/EP的重要性與迫切性。DC/EP代表了當今世界貨幣體系的其中一極，人民幣這一極與傳統的以美元為主的體系的另一極，形成一個天然的競爭和對抗，而且這種對抗越來越激烈，這是大的背景與前提。
03
貨幣的本質是債務
貨幣本質上是債務，因此，原生的Crypto、比特幣等等最終都難成大氣候，它們最終只能是一種數字資產。Crypto這條路線到現在已經發展成包括但不限於Libra這類全球穩定幣的穩定幣體系，最終的路線，包括Libra白皮書2.0體現的結果，就是向傳統的美元體系投降，成為美元體系的又一個家奴。去年Libra白皮書1.0推出不久，我就很明確地說了，但當時沒人相信，現在白皮書2.0出來後大家都信了。
未來的數字貨幣體系（穩定幣體系）一定是基於法幣的貨幣體系。在這個過程當中，包括但不限於Libra、USDT、USDC等私營貨幣，只要能對映並錨定到法幣，無論合規與否都會得到蓬勃發展。西方世界推崇小政府大市場，所以數字貨幣的發展更多的是央行貨幣在後面作背書當靠山，而由Libra、USDT、USDC等私營貨幣在前面衝鋒陷陣作馬前卒；中國是公有制的政治體制，所以央行一直強調自上而下地推行央行法定數字貨幣而不願意承認任何私營數字貨幣方案。所以數字貨幣領域的首要矛盾，體現在這兩種貨幣體系的對抗，目前來看，更多地會發生在“中國央行以主權代表的DC/EP”與“歐美以私營部門代表的Libra這種穩定幣”之間的對抗。
這其實是一種矛盾，因為主權和私營貨幣的對抗是不對等的，而且對我們也“不利”，因為會給別人留下“中國DC/EP扛著紅旗與私營Libra競爭”的印象。第二個就是因為中國DC/EP是一種零售型央行數字貨幣，零售型央行數字貨幣對任何主權國家來說都是一種大殺器，但是對商業銀行是一種損害。所以這樣的事情目前只有中國能做。如果中國先做而且能做好，最終能變成一個大殺器。箇中原由，我在下面的發言裡再解釋，現在先講到這裡，謝謝主持人。
張明鏡：謝謝龍博士。現在，龍博士很多觀點都是業界大咖非常關注的，比如說貨幣起源於債務經濟、起源於國家權威，而不是很多教科書上所說的物物交換；又如龍博士提到，很多央行代表的利益其實和我們從教科書上學的——各國央行都代表各個國家的利益——完全不一樣；再如，中國DC/EP目前來講更多地是代表社會與公眾利益，海外的Libra等數字貨幣則更多地代表著美元等法幣體系及某些跨國私人資本集團的利益。這些觀點確實非常新穎，能夠幫助我們看清DC/EP和Libra等數字貨幣的本質和種種現象。
張明鏡：剛剛我們談了創業，談了投資，現在我們把談話範圍再拓寬一點。請問龍博士您怎麼看待DC/EP和Libra所代表的貨幣主權競爭及背後的大國戰略？
龍白滔：在數字時代，主權貨幣的形態一定會發生相應變化，比如數字化（本文主要指代幣化，下同）。數字化以後的貨幣有很多優點和特性。
01 易獲取
以前貨幣（除現金）都是與銀行賬戶關聯的，現在只需要一個鏈上地址，任何地方都可以獲得，這意味著海外的非居民將更容易獲得貨幣。所以像人民幣這種天然主權貨幣，數字化以後在國際化場景中就比以前更有優勢。
02 穿透力強
數字化以後的貨幣更容易穿透邊界，包括地理邊界、司法和貨幣邊界。所以Libra上線以後，中國央行實際上沒辦法對它進行有效監管，反過來也是一樣的，人民幣數字化以後要在傳統美元的勢力範圍去拓展，同樣具備極強的穿透力。這種穿透力是一把雙刃劍，對抗雙方都可以拿來作為進攻對方的利器。
03 便於兌換
貨幣數字化以後，相互兌換會更快更便宜。因為點對點的價值傳遞消除了貨幣兌換的中介，智慧合約可以自動執行貨幣兌換的邏輯。不管是央行的還是商業銀行的貨幣，數字化以後都有很多好處。所以大國一定會把貨幣的數字化作為一件要務來做，只是大家做的方式不一樣：中國是以主權的形式“扛著紅旗”在前面做，別人是主權躲在後面、以一種私人機構主導的方式來推進。這是有差別的，但是大家都會做。中外之間在這方面有本質差異，它會帶給我們一些競爭優勢。
這件事怎麼理解？我們知道央行數字貨幣分成批發和零售的兩種型別。
央行數字貨幣從批發層面看，實質就是準備金的數字化；這對央行來講，就是提升IT效率、降低IT成本，但對經濟和穩定性都沒有影響，對現有商業模式也沒影響，所以大家都可以做。
零售型央行數字貨幣就不一樣了，它會極大地侵佔商業銀行的空間，破壞它們的商業模式。因此商業銀行是零售型央行數字貨幣發展最大的阻力。DC/EP就是零售的，但是在中國為什麼可以做呢，因為DC/EP來自頂層意志，中國是公有制經濟，央行真正代表大眾的利益。但是在中國以外的發達經濟體，央行代表了跨國私人資本集團的利益，跨國私人資本集團最主要的就是大型商業銀行。發展零售央行數字貨幣將極大損害他們的利益，所以歐美央行對發展零售型央行數字貨幣都非常謹慎。
但是，央行真正做好了零售型央行數字貨幣以後到底有什麼好處呢？
第一，全面提升央行精確控制貨幣體系的能力。
（1）央行可更好地管理貨幣的創造和供給，使得貨幣政策傳導機制更加有效，提升央行應對商業週期的能力；
（2）基於區塊鏈技術的支付和清算體系的降本增效；
（3）央行獲得更強的貨幣體系管控能力，如KYC、反洗錢和反恐融資等。
央行大幅提升精確控制貨幣體系的能力後，一個可能的結果是顯著降低金融危機發生的可能性，帶來貨幣體系長遠而持久的穩定性。
第二，為國內外民眾謀福祉。在我們擁有足夠的貨幣政策空間的基礎上，如果我們還能擁有零售型央行數字貨幣這種利器，就能進一步提升中國央行控制貨幣體系的效率，就能給人民幣貨幣體系的穩定性提供強有力的保障。一個貨幣體系能夠長遠而持久的穩定，不僅對國內的民眾是一個福祉，對全球其他想使用人民幣的國家和人民來講其實也是一個福祉。
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講，DC/EP可以吸引大量使用者來使用人民幣，從而大幅提高人民幣國際化的概率與效率。但是作為對比，因為商業銀行的反對，美元體系沒有這個工具，歐美央行其實很難去做這件事。在這件事情上面，中國央行事實上是擁有了全世界最強大的武器。現在地球上最強大的權力是貨幣的權力。當你擁有一種最強大的權力、最強大的工具的時候，它就是大殺器，這就是結論性的東西。謝謝！
嘉賓展望
張明鏡：最後，請各位嘉賓再對DC/EP做一個補充點評，或者建議。
龍白滔：上面講的都是現狀，更加重要的我覺得還是要看未來，弄清楚這個機會到底在哪裡。剛才唐總提到了一些投資機會。國內而言，DC/EP本身是一個高度受管制的領域，因此直接與DC/EP基礎設施建設相關的投資機會，我認為大部分已經被關係戶瓜分掉了。我看到的更多的機會是在海外，因為DC/EP根本性的目標是人民幣國際化。請注意，這只是我個人的觀點，央行是不會承認這一點的，因為大國一定要隱藏戰略。但是我們得知道DC/EP的目的是什麼。未來在海外是否會存在人民幣版Libra，就是人民幣的穩定幣？我講的是受官方支援的、合規的、代表中國主權意志的人民幣穩定幣。我相信一定會出現，這也是我寫這本書的目的。我也跟體制內一些很高極的官員（多個部委的領導）交流過，他們都非常認同這一點。這也是我參與這個行業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要在人民幣國際化程序中留下我的名字、做出歷史性的貢獻。我認為大機會主要包括以下兩塊。
第一，人民幣要國際化，需要非常龐大的金融基礎設施，其中就蘊含著無數機會。人民幣一到國外，我們就講離岸，如果離岸人民幣是數字型的人民幣，非官方但受官方支援的，那麼都需要哪些基礎設施呢？這個基礎設施建設是非常浩大的工程，我正在研究它。要知道做這套東西需要什麼基礎設施，我們可以去研究美元的離岸市場到底需要什麼樣的基礎設施，相應的，人民幣都需要。數字化、由私人運營、但代表主權意志的人民幣需要這些基礎設施，這些都是投資機會，也是我下面要做的事情。
第二，貨幣最終的決戰取決於兩個因素，其中一個因素是人口基數，其它我們今天不討論。未來DC/EP出海最大的目標就是攻城略地——把使用者圈進來。所以現在有什麼樣的應用，甭管什麼形式，是針對C端的移動APP，還是針對B端的雲服務，只要有能力吸引與粘住大量的使用者，無論個人還是企業與機構，統統圈進來。他們是人民幣數字化程序中最重要的資源，因為不管是官方還是民間的數字化人民幣最需要的就是使用者和用例。網上有個很有名的人叫貓叔，深圳的一個投資人，前兩天他寫了一篇文章，講周亞輝。他們現在就拿真金白銀到海外去投資那些中國的出海應用。投資目標很簡單：活躍使用者數。因為他們深知這是未來數字貨幣競爭最重要的資源。
綜上所述，我補充這兩點：一是未來一定會存在私營的、但是代表主權意志的人民幣穩定幣，在海外國際化地運營。但是運營這一套東西需要非常完善的金融基礎設施，除了銀行、交易所、外匯市場、回購市場等，好多設施要從零到有地搭建與完善、好多事情要做，這些都是創業團隊的機會。這裡面，除了技術和業務能力，還需要得到主權的授權，這種授權它可能是一種隱形授權。像Libra一樣，它代表了美元的意志，但表面上是商業中性。人民幣也一定會採用這種策略，這是第一種機會。第二種機會是對海外使用者的爭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