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盟鏈為什麼陷入“落地者眾,叫好者寡”的魔咒?

買賣虛擬貨幣

2018 年 11 月 25 日,剛從矽谷回到北京辦公室的呂旭軍顯得有點疲憊,「我真是覺得,區塊鏈在實際應用的速度和收效,遠沒有我們原來想得那麼快,那麼大。」

2016 年 7 月,技術出身的呂旭軍從美國回到北京,創辦網錄科技,天使輪便拿到千萬元資金。此後的兩年,網錄科技主攻聯盟鏈研發應用,甚至成為國內頗有名氣的聯盟鏈企業。

然而兩年過去了,客戶僅有四五家,變現幾乎全靠「賣技術」。如今呂旭軍儘管仍然堅持在聯盟鏈的跑道上,但另一隻腳已經踏足了跨鏈這片新天地。

和網錄一樣做聯盟鏈、且在國內有著頗高知名度的雲象區塊鏈,在向多家銀行提供了聯盟鏈技術並形成落地產品後,也踏上了公鏈的道路。

聯盟鏈落地的聲音此起彼伏,但歡呼者卻寥寥無幾。

2018 年,聯盟鏈可謂冷熱兩重天。

「中心化」的聯盟鏈

2014 年,當公有區塊鏈概念第一次走入國內,許多人仍覺得這只不過是一個虛擬遊戲產品,就像當初的比特幣一樣。儘管基於圖靈完備的以太坊等已經出現,但這和大眾並沒有太多的交集。

反而一段時間後,另一種並不那麼「去中心」的聯盟鏈被一些先知先覺的金融科技人士所關注。

2015 年 9 月,美國金融科技公司 R3CEV 聯合包括巴克萊、瑞士信貸、摩根士丹利、高盛、匯豐在內的 42 家全球知名銀行,組成一個區塊鏈聯盟——R3 區塊鏈聯盟,研究和發現區塊鏈技術在金融業中的應用。

這項區塊鏈技術,便是聯盟鏈。

相比大眾意義上的區塊鏈(即公有鏈),聯盟鏈是針對特定某個群體的成員和有限的第三方,內部指定多個預選的節點為記賬人,每個塊的生成由所有的預選節點共同決定,其他接入節點可以參與交易,但不過問記賬過程,其他第三方可以透過該區塊鏈開放的 API 進行限定查詢。

簡單來說,聯盟鏈是參與者需得到許可,組織架構並非「去中心化」。

聯盟鏈的資料只限於聯盟裡的機構及其使用者才有許可權進行訪問。與公鏈相比,聯盟鏈不僅准入門檻低,而且由於節點少,不會面對「交易速度慢」的問題;另外,因為沒有涉及非法融資活動,更不用擔心政策監管的風險。

這種特性,似乎天然受金融行業的青睞。所以聯盟鏈使用的群體主要在金融行業,他們的主要群體是銀行、保險、證券、商業協會、集團企業及上下游企業。

2016 年 1 月,中國區塊鏈研究聯盟(CBRA)成立;當年 4 月,中國分散式總賬基礎協議聯盟(ChinaLedger)成立;5 月,中國平安加入區塊鏈頂級聯盟 R3,成為其第一位中國成員;6 月,微眾銀行、京東金融、華為等聯合成立了金融區塊鏈合作聯盟(簡稱「金聯盟」)。

2015 年-2016 年,幾乎是國內聯盟鏈發展的一個狂歡時代。日後許多在國內頗有名氣的聯盟鏈企業,均在此時成立,如布比區塊鏈、雲象區塊鏈、網錄科技、趣鏈科技等等。

對於區塊鏈的信仰者而言,「去中心化」是區塊鏈價值的體現和思想的核心,而聯盟鏈由於節點較少、中心化強和去掉了 Token 機制,被業界人士認為走不長遠。甚至有人稱,「聯盟鏈」是區塊鏈的閹割版,它閹割了區塊鏈的最大特點——大規模協作。

離落地最近的區塊鏈

儘管一部分割槽塊鏈信仰者把聯盟鏈看做異己,但聯盟鏈卻以自己的方式野蠻生長著。

當公鏈與 ICO 捆綁掀起區塊鏈狂歡的時候,監管政策正成為其頭頂的利劍。而聯盟鏈則化身技術派使者,製造著一個又一個區塊鏈落地的驚喜。

其中低調的「BAT」正構築起各自的聯盟鏈圍城。

從 2015 年底便開始關注區塊鏈的阿里巴巴,主要發力其區塊鏈(聯盟鏈)溯源的領域。2017 年 3 月,阿里巴巴與普華永道、恆天然等合作方簽署全球跨境食品溯源的互信框架合作協議,用區塊鏈推動透明可追溯的跨境食品供應鏈;當年 8 月,天貓國際就已經全面啟動全球溯源計劃,利用區塊鏈技術及大資料跟蹤進口商品資訊;2018 年 2 月,菜鳥和天貓國際達成了合作,啟用區塊鏈技術建立商品的物流全鏈路資訊。而剛剛過去的 2018 年雙十一上,天貓平臺所有鑽石便運用螞蟻區塊鏈技術和阿里健康「碼上放心」追溯編碼技術,展現鑽石採購和鑑定,跨境押運輸,入境清關,鑽石鑲嵌和成品鑑定等資訊。

除此之外,2018 年 6 月,螞蟻金服電子錢包跨境匯款服務在香港上線;8 月,螞蟻金服區塊鏈攜手航天資訊,在杭州、台州、金華三地醫院推出區塊鏈醫療電子票據服務,兩週開出 60 萬張票據;9 月,螞蟻區塊鏈為上海華山醫院區塊鏈電子處方提供技術支援;甚至杭州網際網路法院也攜手螞蟻金服,上線區塊鏈審判系統。

相比而言,騰訊的區塊鏈(聯盟鏈)落地更偏重金融場景。

早在 2017 年 12 月,騰訊與有貝、華夏銀行合作,開發出供應鏈金融服務平臺「星貝雲鏈」。

2018 年 3 月,騰訊和中國物流與採購聯合會(中物聯)聯合釋出區塊供應鏈聯盟鏈及雲單平臺,以提升物流與供應鏈行業的效率,助力行業標準化運營,並幫助物流行業的小微商戶解決融資困難等問題;5 月,騰訊與深圳市國稅局推出國內首個基於區塊鏈的數字發票解決方案,並於月底釋出全國首個基於區塊鏈的數字發票,利用區塊鏈技術對發票流轉全過程進行管理;8 月 10 日,在國家稅務總局的指導下,由深圳市稅務局攜手騰訊公司成功落地區塊鏈電子發票,並於深圳國貿旋轉餐廳開出全國首張區塊鏈電子發票;12 月,微信支付電子區塊鏈發票在深圳正式啟用,深圳所有開通微信支付的商家,都能登陸自己的微信支付商戶平臺直接開通區塊鏈電子發票功能。

在深圳開出的全國首張區塊鏈電子發票

百度在 2018 年的區塊鏈(聯盟鏈)落地,主要在版權領域。2018 年 7 月,百度釋出區塊鏈數字版權平臺「圖騰」,平臺會在發現侵權行為後,對該侵權行為進行線上取證並記錄至區塊鏈中。

除了網際網路巨頭的動作頻頻,這一年,各家商業銀行也紛紛展開了聯盟鏈軍備競賽。

2018 年 1 月 8 日,建設銀行推出首筆國際保理區塊鏈交易;

2018 年 2 月 6 日,平安銀行推出區塊鏈解決方案壹賬鏈;

6 月 23 日,交行打造的業內首個區塊鏈資產證券化平臺「聚財鏈」正式上線;

8 月 17 日,浙商銀行在上海清算所正式發行國內首單區塊鏈應收款 ABN (資產支援票據);

9 月 13 日,郵儲銀行藉助區塊鏈福費廷交易平臺(U 鏈平臺),順利完成,基於區塊鏈技術的首筆二級市場福費廷跨行交易;

9 月 26 日,交行完成市場首單基於區塊鏈技術的信貸資產證券化專案;

11 月 6 日,中信銀行與中國銀行、民生銀行合作研發的區塊鏈貿易融資平臺亮相第五屆世界網際網路大會,該平臺涵蓋國內信用證資訊傳輸及福費廷二級市場交易兩大業務場景,是區塊鏈技術在國內銀行業貿易融資領域的首次應用;

11 月 27 日,中國農業銀行貴州分行,以一塊土地為抵押,透過區塊鏈技術貸出 30 萬美元貸款…… 一些區塊鏈公司和金融企業也紛紛發力區塊鏈供應鏈金融,豐收科技釋出供應鏈金融「E 系列」、布比區塊鏈的供應鏈金融平臺中金一諾,趣鏈、雲象、網錄則透過為各大企業和金融單位提供聯盟鏈技術支援實施商業佈局。

早在今年 8 月,趣鏈科技 CTO 李啟雷在接受媒體採訪時稱, 目前市場上大大小小估計已有上百個聯盟鏈。

但他們幾乎孤立存在,既熱鬧,又顯得冷清。

「落地」成了「政治任務」

落地的新聞此起彼伏,叫好的專案卻寥寥無幾。

實際上大眾對這些「首個」、「首單」的區塊鏈產品,並沒有多少熱情和感知,頂多就是「三分鐘」的新鮮勁兒。

「現在的聯盟鏈落地,大多是做概念驗證。」網錄科技創始人兼 CEO 呂旭軍說。

概念證明,即企業在某個業務場景上加入區塊鏈技術,然後證明區塊鏈技術能否取得應用效果。說白了,這只是一種嘗試性的接觸。

「一家企業想用區塊鏈,並不是採購了,裝上就可以使用。區塊鏈是一個去中心化的,一個分散式的系統,他是多方一起進行推動的。」呂旭軍說。

這就需要改變原有的商業模式。「讓本身扮演中介化的企業來改變已經穩定的商業模式,肯定是 100 個不願意的。」呂旭軍稱。這才讓他發出了開篇那個無奈的感慨。

和呂旭軍有同樣感受的,還有云象區塊鏈的創始人黃步添。2016 年下半年,雲象團隊跑遍了中國近 100 家金融機構、銀行和交易所,去挖掘客戶的需求和對區塊鏈技術的接受程度。

結果卻並不令人滿意。「早期你很難獲取到一個直接的明確的需求,很多機構只是想去了解區塊鏈而已,並不是帶著需求來的。」黃步添回憶。

這就意味著雖然部分機構對於新技術頗為感興趣,但因為技術尚處於早期,沒人願意冒著巨大的風險成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而甚至這種興趣,往往可能是一種「政治任務」。區塊鏈專家洪蜀寧稱, 很多時候,區塊鏈產品是作為一些金融機構的「政治任務」。隨著金融科技的崛起,傳統銀行被迫做出轉型,而此時區塊鏈的出現,恰好成了銀行和其高管的救命稻草。但這種「任務」性的落地最終導致其只是一些初步嘗試,缺乏大規模推廣的動力和基礎。

洪蜀寧稱,各大銀行推出的區塊鏈福費廷和無幣跨境轉賬雖然有一定意義,但成本高於收益,甚至不如傳統技術更為實用。「區塊鏈是高冗餘的,所有節點做了同一件事,相對於中心化系統來說,執行成本高出很多倍。另外,區塊鏈的技術棧與網際網路差別很大,對 IT 開發和運維的成本要求也很高。」他補充道。

這也是銀行落地的區塊鏈產品聲音大、雨點小的原因之一。

甚至光大銀行資訊科技部一技術人員發帖吐槽稱,早期聯盟鏈參與者在承擔了系統絕大多數風險(包括政策風險、監管風險、系統成熟度等)的同時無法得到相應的回報與收益。

他分析道,聯盟鏈架構劃分出記賬節點與非記賬節點兩類節點,其中記賬節點參與共識,非記賬節點僅享受區塊鏈系統帶來的服務。「根據木桶原理,即系統中效能最差的拜占庭節點會影響整個系統的效能,故記賬節點會付出比非記賬節點更多的 IT 資源投入以保證整個系統的穩定性、高效性、可用性等。但從現在的發展情況來看,記賬節點並不會得到額外的獎勵,反而非記賬節點在享受到了系統的功能的同時付出了比記賬節點更少的成本。」

超級賬本(Hyperledger)深圳社羣負責人趙振華同時也認同這些不足,他認為聯盟鏈在商業應用層面仍存在一些障礙:一是在激勵制度、共識演算法、比較細分的效能以及社羣建設等方面,存在很多不完善之處;二是在部署上鍊方面,因為聯盟鏈開發完要部署到每個企業裡面去,但鏈上的成員畢竟不是一家人,在治理上仍會存在分歧。

這樣的分歧,註定了在短時間內,已落地的區塊鏈產品也難以快速普及,更惶論還沒有落地的產品。

在這種狀態下,聯盟鏈企業無法大規模開拓業務,只能靠賣技術為生,盈利模式單一。

根據雷帝網的報道,2018 年 6 月剛完成一筆 15 億元人民幣融資的趣鏈科技,在 2017 年實現營業收入僅 184.64 萬元,淨利潤-1521.74 萬元,未形成經營規模和收益;甚至在今年前三個月區塊鏈最熱的時候其營收也僅為 22.64 萬元,淨利潤則為-501.99 萬元。

而隨著此後區塊鏈行業轉冷,整個區塊鏈行業吸金能力大打折扣。呂旭軍甚至稱,他們目前靠技術輸出的錢也僅能維持團隊運營。

未來,向公鏈靠攏

2017 年 8 月,在聯盟鏈摸索一年多的網錄科技,同時釋出了跨鏈專案萬維鏈的白皮書,核心便是將多個區塊鏈連線在一起的互操作性協議。

隨後專案在海外完成代幣發行。

這似乎颳起了聯盟鏈企業向公鏈靠攏的風。

2018 年年初,一直專注於貿易金融、數字資產、供應鏈溯源等領域的布比,宣佈與基礎公鏈 BUMO 達成戰略合作,轉而開發區塊鏈基礎服務平臺。即公鏈。

位於杭州的雲象區塊鏈也在今年 1 月啟動公鏈專案 VNT Chain。雲象對外稱提供技術支撐,該平臺同樣針對公鏈與聯盟鏈的「孤島」問題,透過跨鏈技術,將聯盟鏈中的資料和資產透過跨鏈與公有鍊形成協同。

同樣在杭州,另一家名為「33 複雜美」的區塊鏈企業也曾從聯盟鏈切入區塊鏈領域,並先後與海航海平線推出基於區塊鏈撮合系統的票據服務應用「海票惠」、與美的推出金融區塊鏈票據交易平臺,成為為數不多的落地者。

然而今年 8 月,已有報道稱這家企業已經開始進軍公鏈,其 CEO 吳思進甚至「徹底轉變為公鏈的信仰者」。

在對媒體的採訪中,他稱早年選擇從私鏈切入,因為私鏈的決策最容易,只要一家企業本身決策確定就可以落實。然而實際上,企業之間的合作是非常困難的,不同企業之間利益分配非常困難,資訊的披露與否、對誰披露,也非常難以讓鏈上各方參與者都達到滿意。

實際上聯盟鏈轉向公鏈已經形成一股潮流,甚至有一種觀點越來越被認可:聯盟鏈是公鏈的降維處理,未來將走向與公鏈融合。

洪蜀寧甚至認為,聯盟鏈最終會被公鏈取代,聯盟鏈缺乏激勵機制,很難建立真正平等的聯盟。

所以聯盟鏈只是一個特殊時期的特殊現象,隨著公鏈技術的成熟和監管的開放,被公鏈取代是必然的。

而關注金融科技領域投資的新湃資本聯合創始人王卓,甚至從來不投聯盟鏈專案,「我們判斷是聯盟鏈本身沒有價值。」他認為,聯盟鏈本質上就是一些分散式資料庫,因為它的節點都是認證過的,安全上不需要設計,不需要防偽,大家輪流出塊就行了。他甚至覺得,聯盟鏈的功能,「一個分散式資料庫就可以滿足。」

不看好的另一個原因,是現階段聯盟鏈的應用還是概念驗證階段,「沒有大企業真的在用」。他覺得,聯盟鏈未來存在的一個很大的問題是,各個鏈之間是沒有聯絡的,形成了一個個資料孤島。目前興起的跨鏈技術,也是要透過一箇中心化的機構、機制來連線,並不能完全解決實質問題。

這樣的觀點,代表了一部分割槽塊鏈信仰者的看法。

但也有人另闢蹊徑。

今年 9 月 11 日,微眾銀行副行長兼資訊長馬智濤在一場區塊鏈全球峰會上稱,聯盟鏈的進化昇華,應該能夠演變成為一個面向公眾提供服務的生態,稱之為「公眾聯盟鏈」。「我們對公眾聯盟鏈的定義非常清晰,它並不是單一的鏈條,而是一種新的基於區塊鏈商業應用所打造的一種生態圈。」馬智濤說。

實際上,這是一種多聯盟鏈互存相互協作的思想。而趙振華則把這種思想進一步擴充套件,「聯盟鏈與公鏈未來將實現相互銜接和融合,超級賬本後續也將會推動聯盟鏈與聯盟鏈、聯盟鏈與公鏈之間的跨鏈結合。」

在商業的世界裡,這就像一場豪賭,有人看到了當下的需求,有人則押注下一個時代。聯盟鏈則充當了一塊墊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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