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藝術往往曲高和寡,創作者期待用作品與觀眾對話,結果大多是雞同鴨講,只能直呼這屆觀眾帶不動。隨著數字藝術的興起,不少藝術家邀請觀眾加入創作,以改善作品與受眾的互動關係,但在這種被動的互動中,觀眾基本淪為工具人,很難與作品產生情感互動。數字藝術研究者曹寅認為,可程式設計加密藝術的出現徹底改變了藝術創作方式和體驗形式。藝術家完成了創作權利下放,觀眾將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創作者。在區塊鏈技術的加持之下,“人人都是藝術家”將不再是一句口號。
作者介紹:曹寅,數字文藝復興基金會(Digital Renaissance Foundation)董事總經理,投資並孵化多個數字金融專案,數字藝術的堅定支持者和研究者,尤其關注歐洲數字藝術,希望像調和陰陽一樣融合理性的數字金融和感性的數字藝術。
Twitter:@CaoArmand
作者感謝劉嘉穎的修改意見。
傳統的藝術作品在創作者和觀眾之間存在一道非此即彼的界限,這條界限就像博物館陳列架前的紅外訊號,無形卻刺耳,雖然藝術界總是在口頭上鼓勵觀眾能夠從知覺和心靈上更靠近藝術創作,但是一旦有觀眾不知天高地厚,真的越過了這條界限,就會遭到藝術家和評論家的刺耳蜂鳴和其他觀眾的嘲笑。
雖然很多新派的當代藝術家一直標榜鼓勵觀眾參與的二次再創作,但是這種所謂藝術體驗的精神內化是沒有對話的。藝術家將自己一輩子的情感和思考傾注到藝術作品中,期待能夠以不管物質還是非物質的作品同觀眾之間產生共鳴共振,但在傳統的藝術表現形式中,藝術家根本無從得知觀眾對藝術品的真實體驗。而觀眾由於缺乏專業的藝術訓練和表達技巧,也無法將或許已經內化的情感體驗再外化為語言同藝術家和其他觀眾進行交流,這就導致了在傳統的藝術創作過程中,藝術家們普遍的孤芳自賞和凝滯鬱悶,嚴重限制了藝術家的創造力,也使藝術品的表現力顯得膚淺甚至可笑。
雖然隨著數字藝術的興起,藝術家們也在不停嘗試透過各種數字技術和裝置來開拓藝術表現形式的邊界,以創造觀眾同創作者之間對話的條件和氛圍。比如透過感測器,讓觀眾在展示現場的各種動作和聲音能夠透過電子訊號改變作品的視覺表現。但是,這些用於創作的互動性數字技術仍然存在很多限制,其中最大的侷限性就是,在這種被動式互動的數字藝術創作中,觀眾與其說是藝術家的創作夥伴,不如說是藝術家的創作客體和材料,藝術作品的創造者和所有者仍然是藝術家本身。
互動式數字作品《Plane White》,Carina Ow
觀眾可以用自己的動作創作康定斯基風格的作品
著名的觀念藝術家索爾-勒維特(Sol LeWitt)早在1960年代就用非數字化的方式實踐了類似的互動式創作,索爾的代表作品《牆繪》系列,由索爾提供文字版的牆繪指南,然後由工人完成具體的牆繪繪製。但是索爾提供的指南非常抽象,一般只有寥寥數語的視覺要素,比如顏色和形狀等,畫作的具體空間距離、大小幅度、形狀組合則由工人按自己對藝術品的理解在牆上繪製,繪製之後的作品由索爾提供簽字證書,以證明這是索爾的作品,但是一筆一劃在牆上作畫的工人的名字並不會記錄在內。
事實上賦予這些作品以藝術靈魂的是工人,工人在繪製過程中融入了繪製者當下的創作理解,索爾提供的繪製指南其實只是提供了一個工人同自己進行對話的創作語境,索爾的《牆繪》系列中的每一筆每一劃都是工人基於自己對進行中的作品的內化體驗的消化再輸出,但索爾對於作品所有權和命名權的獨佔使得真正的工人創作者被矮化成為了和畫筆沒有區別的工具人,索爾成為了真正創作者藝術靈感的中間人和統治者,壟斷了對於作品的詮釋權力,更不用說作品的經濟價值和文化影響力。
索爾·萊維特(Sol LeWitt)- 牆壁圖#16,黑色鉛筆,線頻寬12英寸(30釐米),在三個方向(垂直,水平,對角線右)相交。1969年9月,Tate 美術館
索爾作品的繪製指南(左頁)以及簽名證書(右頁),1970,Tate 美術館
現在絕大部分非區塊鏈的互動式數字藝術品同索爾的《牆繪》系列在本質上沒有區別,雖然觀眾被邀請參與到藝術家的創作過程中,但對於藝術家來說,觀眾本質上就是被工具化的人,以間接可控的方式,為藝術家的作品增加了隨機性,但是藝術的真正主體,觀眾的個人觀賞體驗和內化之後的情感衝動,又有多少能夠在這樣的互動過程中,被重新表達成為藝術創作的新語彙?
可程式設計加密藝術的出現徹底改變了之前索爾式的互動藝術創作方式和體驗方式,多人參與的自動化智慧合約為藝術創作提供了新的互動方式,感謝智慧合約所賦予的豐富自定義功能,以及區塊鏈的加密公私鑰機制,觀眾可以深度並且實時加入藝術家的創作。更重要的是,不同於索爾式的創作方式,掌握了智慧合約Token的觀眾成為了事實上並且也是名義上的真正藝術創作者,其對作品的所有權可以以Token的形式永遠在區塊鏈上體現,而無需藝術家的簽名背書。
2020年3月完成拍賣的加密藝術品《First Supper》是可程式設計加密藝術的里程碑作品,這幅畫並不是一幅簡簡單單的靜態圖片,而是由22個圖層組成的可程式設計藝術品,作品由加密藝術平臺AsyncArt聯合十三名加密藝術家共同推出。
《First Supper》在<22:24,22/05,2020>的Master影象,https://res.cloudinary.com/asynchronous-art-inc/image/upload/v1590115354/renders/0x6c424c25e9f1fff9642cb5b7750b0db7312c29ad-0/latest.jpg
《First Supper》的主體是一張Master(主畫布),Master則由22個Layer(圖層)組成。Master除了指整個作品,它還包括儲存在IPFS上的一個配置檔案,主要記錄了其包含Layer的圖片和Layer在Master中的位置等資訊。每一個Layer都是具體的、可見的作品圖層,也被儲存在IPFS上。Layer有多個引數:藝術家、擁有者、所屬的Master、以及Layer引數。
《First Supper》的各Layer圖示
《First Supper》的每一個Layer都有獨立的所有權和控制權,Master和22個Layer在以太坊上分別被Token化,也就是說First Supper這幅畫,共有1個Master NFT和22個不同的Layer NFT。在每一個Layer頁面上,藝術家和擁有者的名字被同時展示,並且Layer的Token擁有者能夠隨時改變Layer的設定。但受目前技術限制,《First Supper》Layer的可變選項並非開放式的,創作Layer藝術家預先為每個Layer設定了有限的可變引數,如調整顏色、旋轉以及視覺內容等。未來隨著區塊鏈技術的發展,新的可程式設計加密藝術品可以支援使用者自定義的Layer設定,這將大大提升加密藝術品的藝術表現力。
《First Supper》的Layer“The Three Graces”的圖層介面,由著名數字藝術家組合Hackatao所創作
《First Supper》是多人協作可程式設計加密藝術品的首次嘗試,雖然仍然存在諸多限制,但已經證明當區塊鏈上的智慧合約成為藝術創作的新載體之後,藝術創作的過程在空間和時間上可以得以大幅延展,藝術的本質將被重新定義,從藝術史的角度來看,《First Supper》的的歷史重要性相當於杜尚的《噴泉》(見下圖)。
馬塞爾-杜尚的作品《噴泉》(其實就是一個市場上買來的陶瓷小便池),1917
被譽為“現代藝術的守護神”的杜尚把藝術家從工匠的手工勞作的繁重標準中抽離出來了,他提出藝術家完全可以透過觀念而創造藝術,在杜尚的自傳裡,他認為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藝術 ,這給當代藝術帶來了巨大的變革。杜尚在1917年用驚世駭俗的作品《噴泉》重新定義了藝術的內涵和外延,喚起了全社會關於藝術是什麼和為什麼的大辯論,成為現代藝術思想的重要奠基石,是安迪沃霍爾、班克西、KAWS和村上隆的波普藝術的直接來源,而波普藝術更是現在加密藝術的主要表現風格,從這個角度來看,《First Supper》和《噴泉》之間有著跨越百年的精神對話。
安迪-沃霍爾,《4個瑪麗蓮》,1962,2013年拍賣價格3800萬美元
可程式設計加密藝術品不僅打破了藝術創作者,觀賞者,投資者之間的絕對界限,也前所未有的拓展了藝術表現形式和思想內涵的縱深和邊界,在作品中,持有合約token的觀眾可以隨時改變作品的表現元素,這使得觀眾不僅僅可以同作品中的藝術本我對話,表達在具體作品的視覺藝術語境之下的情感體驗,而且,可程式設計加密藝術的社會參與性和即時表現性還突破了作品本身的限制,使觀眾能夠在作品中,將自己對於外部世界的理性思考和感性衝動以藝術語彙的方式隨時重新表現,這賦予了藝術作品難得的當下性。
中國藝術家劉嘉穎的作品《紅與藍》(見下圖)透過以太坊釋出100個由紅到藍的漸變色塊,並進行長達一年的競價拍賣。觀眾可以用0.01ETH(約2美元)拍下自己喜歡的色塊,藝術家劉嘉穎事先並沒有告知每個色塊的含義,而是選擇等待一年後,觀察這些色塊呈現出的價值分佈。《First Supper》和《紅與藍》等可程式設計加密藝術使得藝術家的角色從創作者變身成為策展人,為Token持有者提供了在一定表達規範和主題之內的自由創作藝術空間,而加密藝術作品在本質上就昇華成為Token持有者以視覺藝術語彙同自己對話,同其他Token持有者對話,同觀眾對話,以及同藝術家對話的創作語境。
劉嘉穎,《紅與藍》,2020
拍賣地點 - https://opensea.io/category/red-and-blue
可程式設計加密藝術註定會成為藝術史的分水嶺,因為這種新型的表現形式及其背後的文化內涵推翻了文化界精心構建的藝術理想國,之前,藝術的詮釋權力都被掌握在柏拉圖式的哲人手中,不管是塞尚、馬蒂斯、康定斯基、畢加索,還是杜尚、索爾、博伊爾、安迪沃霍爾以至於草間彌生,他們不是精英藝術家,就是精英理論家。觀眾和更廣泛的社會大眾在這裡默默無聞,毫無發言的機會,只有接受教育和山呼萬歲的資格。加密藝術首次使得藝術作品的詮釋權力從藝術家手中,轉移到了任何持有Token的觀眾和收藏者手中,這是藝術哲學去中心化的偉大實踐。
可程式設計加密藝術之產生,本身就是一場藝術的平權運動,打破了在傳統藝術創作中,藝術家對於作品創作權力、詮釋權力以及社會影響力的壟斷,稱其為一次在藝術界要求文化民主的革命,絲毫不顯得牽強附會。感謝區塊鏈技術,德國著名現代藝術家博伊斯的“人人都是藝術家”口號不再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而真正成為大眾向藝術理想國追討權利的啟蒙呼聲,這種呼聲在從二十世界初的杜尚的達達主義到安迪沃霍爾的波普藝術的演化過程中逐漸積累,而區塊鏈技術使得這種呼聲真正有了可實現的生產力基礎,可程式設計加密藝術就是對這種呼聲的最終迴應,就像畢加索所說“Art does not evolve by itself, the ideas of people change and with them their mode of expression. ”(藝術本身不會演化,藝術的表現形式不過是隨著人類的觀念變化而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