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先行者”同行
楊東｜中國人民大學國發院金融科技與網際網路安全研究中心主任
一、Libra白皮書涉及跨境支付新模式
美國社交網路公司Facebook加密貨幣專案Libra的白皮書於2019年6月18日正式公佈，而這一訊息公佈後Facebook股價大漲，升值近5000億美元。在Libra白皮書中，將Libra的使命描述為“建立一套簡單的、無國界的貨幣和為數十億人服務的金融基礎設施”，倡議建立一個“全球貨幣和金融基礎設施作為公共產品以便於設計和管理”的生態系統，推動“人們可以不論身份、不論地域、不論職業、不論貧富而享受更完善、更實惠的開放式金融服務”的遠大目標。白皮書釋出的同時引發國際熱議，包括英格蘭銀行行長MarkCarney、美聯儲主席JeromePowell在內的多位國際重量級人士對於這一事件表達了看法。
區塊鏈是具有革新意義的資訊科技，它具有的去中心化、分散式共享、共識信任、不可篡改等特點，能夠在缺乏相互信任的主體之間實現協同記賬，也因此常被譽為能夠實現價值網際網路的下一代網際網路技術。在探索區塊鏈技術的可行場景時，雖然我國目前已經做出了一些有益嘗試，但是並沒有完成系統性的工程。此次Libra白皮書的釋出，既展現了以Facebook領銜的美國大型科技公司對於區塊鏈技術大面積應用的遠大期望，同時實質上也基於能否取得國際優勢地位這一問題向我國的區塊鏈行業敲響了警鐘。
這一次Libra專案所瞄準的領域初步來看，Libra希望於發行一種穩定的數字貨幣而進入世界範圍的支付領域。在白皮書中Libra提到“其完全由真實資產儲備提供支援”、“對於每個新建立的Libra加密貨幣，在儲備中都有相對應價值的一籃子銀行存款和短期政府債券，以此建立人們對其內在價值的信任”。如果Libra白皮書寫下的目標能夠實現，那麼世界支付系統將會迎來撥雲見日般的重構，Facebook的27億使用者將作為Libra貨幣的信用背書方與直接使用者，導致世界範圍內金融服務數字化規模進一步加深，Libra成為某種程度上的世界貨幣，最終許多金融市場基礎設施不夠完善國家的貨幣主權問題會直接受到數字貨幣的挑戰。
筆者對這一問題一直以來非常關注。全國人大、央行、商務部等國家部委和全國人大相關機構關於電子支付、移動支付領域監管法律方面，筆者正在承擔商務部等委託的跨境支付相關的重大專案。已經完成了近20萬字的研究報告。比起區塊鏈而言，對電子支付、移動支付，包括央行發行數字貨幣等開展研究更早，在研究區塊鏈之前，一直負責全國人大電商法的支付條款的起草工作，還有央行的支付清算條例等檔案。另外像螞蟻金服、阿里巴巴、支付寶、微信支付等多年來一直與筆者開展各種合作研究。
2014年，隨著我國支付清算市場壟斷的打破，為後來的阿里巴巴上市，支付寶的發展，特別是微信支付在14、15年之後快速擴張快速發展，打下了堅定的基礎。中國的移動支付目前能夠取得全球領先地位與此不能說沒有關係。所以從電子支付、移動支付的發展來之不易。當前全球跨境支付體系以SWIFT (環球同業銀行金融電訊協會)和CHIPS(紐約清算所銀行同業支付系統)為核心系統,均由傳統發達國家特別是美國主導建立,發展中國家難有話語權。由發達國家主導的跨境支付體系效率低下,難以保障廣大發展中國家的權益。由於缺乏有效競爭,現有的服務提供商很難有動力持續提升技術和服務水平，這也導致傳統的跨境支付模式的問題繁多。傳統的跨境支付模式，不僅面臨著耗時長、費用高昂、資金佔用較多、安全性低等一系列應用侷限，更面臨著交易安全、洗錢、非法資金流通、資訊保安、稅收安全等一系列安全問題。而區塊鏈技術能夠解決這些問題，區塊鏈技術中的去中心技術應用到跨境支付中，可以有效克服傳統跨境支付業務模式的效能瓶頸，比如安全性低、持續性弱、時效性差、費用高等問題。傳統跨境支付中，交易雙方由於沒有信任機制，必須依靠中介機構來實現信任和價值的傳遞。同時，區塊鏈技術也能解決票據、貨幣的偽造問題、降低支付清算的交易成本以及保障實時交易。這一專案目前已經得到應用，例如港版支付寶AlipayHK的使用者可以透過區塊鏈技術向菲律賓錢包Gcash匯款。在白皮書中，Libra也將基於區塊鏈技術構建跨境支付系統。
二、Facebook發幣對中國網際網路企業提出挑戰
中國移動支付，以支付寶、微信支付為代表，取得全球的引領地位、領先地位是非常難得的，非常引以為驕傲的。因為不僅如此，中國的網際網路金融與金融科技也是建立在支付寶、微信支付等移動支付的基礎之上，後續產生了一系列的金融創新。現在被這個稱為螞蟻金服吉祥三寶的支付寶、餘額寶還有相互保，都成了全世界比較代表性的金融創新的產品，包括全世界非常熱門的開放銀行，那是全世界最成功的案例就是支付寶。在專門召開的有關資料壟斷的會上，筆者和阿里巴巴副總裁、阿里巴巴研究院院長高紅冰就提到過這個問題，還提到了銀聯的壟斷，支付寶的創新發展，以及目前中國的全球地位。如今，支付寶和微信支付已經成為國際上移動支付的龍頭企業，在移動支付領域佔有一定的優勢地位。例如在2018年7月，從香港到菲律賓的跨境的這種轉賬支付，這也是螞蟻金服在跨境支付領域，基於區塊鏈技術的積極探索和勇敢創新。
金融科技類的創新非常迅速，無論是國內的創新還是國際的創新都是如此，Libra專案就是最近Facebook的一次大膽的創新嘗試。對於這類創新，政府的一些政策監管立法可能還來不及第一時間應對，但是我們的阿里騰訊華為等中國網際網路高科技企業的應該積極去應對這樣一種新的挑戰。
Facebook發幣或者類似這種美國大型網際網路公司發幣一事，其實筆者在兩年前就有所預見。在2017年9月4號央行禁止ICO比特幣交易之後，對市場後來產生了重大的影響。當時筆者就認為，大量的ICO出海會導致中國的企業被束縛住。融資發ICO就是眾籌，而正是因為眾籌才有了比特幣的升值，才引發區塊鏈的熱潮。具體來說，禁止ICO固然是防範風險是好事，但是的話它束縛了中國企業發幣融資，筆者發現這一波的幣價波動，某種意義上導致中日韓三國的老百姓的資金被美國的一些發幣的企業捲走了。東亞三國的老百姓的錢，成了這一波的最大被割的韭菜。所以，一方面中國的企業不能融資，不能發幣；另一方面中國老百姓的資金被捲走了。資金被美國的企業不知不覺地抓住，而且不受外匯管制的限制，政府也無法保護，這一問題非常嚴重。美國的金融機構或者大的網際網路企業都可能準備發幣，這是確定美元在數字世界空間內的霸主地位，或者說其在數字信用領域內的地位。這一目標完全是可能實現的，應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要居安思危，尤其是在中美貿易戰的背景之下，更應該預料到各種可能性。
總而言之，不能以阻止技術發展的方式規避可能的風險，而讓美國的企業透過區塊鏈技術構建數字貨幣體系，能夠降維攻擊支付寶或者微信支付這兩個已經取得全球移動支付領先地位的機構。所以，我們更應該積極應對，具體研究它們的這樣一個模式，以及我們下一步如何應對。
三、資料的爭奪成為新一輪國家競爭的核心
Facebook其實不僅僅試圖發行數字美元，它依託27億使用者群體基本掌握了數字時代全球的資料流量入口，而透過發行數字貨幣更能夠進一步獲取這一規模無比龐大的群體產生的資料。以國內的情況為例，微信之所以短短几年迅速和支付寶幾乎平起平坐，甚至在支付筆數還超過支付寶，就是因為微信依靠大量的使用者數迅速建立支付體系，這一點是支付寶無法做到的，所以如今支付寶也在打造自己的生態系統以吸引使用者。可以認為，騰訊（微信支付）強大是他的流量入口強大，這方面是支付寶目前來看無法趕上的。一旦Facebook在全球範圍內建立他的支付體系，打造專屬它的流量入口，這種流量規模的強大恐怕是支付寶或者微信支付不能比擬的。
如果世界支付系統真的以Libra設想的方式發生變革，對於中國在數字經濟時代的發展也會起到不利影響。電子支付與每個公民的生活息息相關，電子支付領域每分鐘都在產生大量具有價值的資料，而建立世界支付系統的公司企業，就最有可能與渠道去利用這些寶貴的資料，而資料已經成為當今數字經濟大背景下最為珍貴的財富之一。Facebook發幣目的很可能不僅僅是建立像支付寶、微信支付這樣一個全球的移動支付的工具，它背後最大的目的是透過移動支付的這種流量入口獲得海量資料，這些資料由於涉及支付層面，某種意義上比5G帶來的資料量可能更有價值，從而在制度層面構建了一個基於移動支付的、全球性質的流量入口系統和網路。
從歷史上看，過去的美元和石油繫結，但是現在美元的問題逐步暴露，它在世界範圍內的地位出現下降趨勢，因此未來美元不一定要拘泥於和石油繫結。資料成為了數字經濟時代最重要的生產要素之一後，如果美元和資料繫結，或者說和數字信用綁在一起也是可行的模式。早期，金融體系和黃金掛鉤，後來是佈雷頓森林體系，以及20世紀70年代形成的美元本位，未來則可能出現數字美元，透過數字美元來鞏固美元在世界的地位。這相當於把數字美元植入到數字經濟當中，作為數字信用取代石油信用，結果就是美元從石油大眾商品跳到了數字信用。
中美在貿易戰當中對於資料的爭奪，可能是新一輪的國際競爭的一個核心。以前無論是第二次世界大戰，還是美國發動的海灣戰爭，都是為了爭奪石油等重要的核心資源。如今爭奪資料成為國家競爭的核心之一，如何不透過戰爭，而在和平競爭模式下取勝才是關鍵，那麼Facebook發幣，透過區塊鏈技術進一步建立國際生態系統就是和平的、爭奪搶奪資料的戰略。
所以我們必須要考慮到國家的最高利益，爭奪未來可能變為最重要的國家戰略資源。而這種爭奪不只是國內的資料資源爭奪，可能更重要的是需要考慮全球的資料資源、戰略資源的搶位問題。就像當年英國有槍炮可以佔領無數帝國成為日不落帝國，今天透過構建數字生態體系可以佔領資料界的新大陸，Facebook已經全面啟動了，這將對於支付寶和微信支付產生巨大的衝擊。
四、以共票理論為基礎構建中國的聯盟鏈
對於如何應對這方面想談談我個人看法，應對的策略就是阿里騰訊華為等機構，特別是支付寶、微信支付應該聯合起來。為了應對未來的這一可能性，相關網際網路企業應當以聯盟鏈的方式建立一個生態體系，那麼同時也要考慮發幣的問題，就是類似Libra的這樣一種數字貨幣。但是因為我國政府目前還持審慎態度，不允許貿然發幣，所以法律上要立刻進行突破可能非常困難。所以在這種情況之下，筆者設計出的方案就是2018年6月份提出的共票制度，這是筆者原創的概念和理論，是一種針對我國國情提出的合法合規的模式。
共票的英文是coken，這是筆者創造的一個新英文單詞，它區別於token。token只是一種計算機用語，只是一種權益的證明或一種標記標識，不足以表達基於移動支付的技術產生的貨幣相關的資料與流量資料的價值，尤其是數字經濟時代最大的價值體現就是資料。“共票”則凝聚區塊鏈生態所依仗的“Token”核心特點：一即“共”，凝聚共識，共籌共智，是夠真正共享的股票，符合共產主義理想；二即“票”，支付、流通、分配、權益的票證。
區塊鏈上理想的共票，應當符合：自身邏輯完整清晰、應用場景有實際價值、對實體經濟能有所貢獻，同時，合理利用區塊鏈儲存並傳遞價值，還應當能夠兼顧到資料的傳輸和共享。其中最為核心的要點是能夠數字生態的虛擬環境中更好地完成資源和權利的分配，並且相應的社羣或社群的規則的建立與修改具有較為完善的民主化機制，實現良善的自治和自律。只有這樣才能透過共票和區塊鏈在某種意義上取代股份制，從本質上去顛覆傳統的股票、金融衍生品的模式，採取新的基於區塊鏈的更高效、更低成本的金融模式，帶來的對生產關係的終極變革。儘管目前理想中的共票還沒有得到完全實現，但是，區塊鏈的價值網際網路性質與潛力蘊含了實現理想共票的可能性。
應當看到新技術衝擊下誕生中國的經濟、金融創新是與西方發達國家不同的，共票、區塊鏈等引領中國的數字經濟創新已經走在了世界前列，中國數字經濟發展及其監管是地地道道的中國問題，在吸收借鑑西方先進經驗的同時，更多需要依靠中國業界、學界及政府共同努力，探索一條具有中國特色、適合中國發展的道路，併力爭在以新技術＋經濟為基礎的新一輪全球創新競爭中成為領導者。
總而言之，面對Facebook的發幣計劃，BAT以及其他大型網際網路企業應該團結起來，建立一套聯盟鏈的體系，發行相應的Coken，然後進一步研究怎麼能夠繼續維持我國特色的一些優勢和生態，特別是要契合一帶一路倡議的等國家戰略目標。當然最好是能夠結合央行的數字法幣研究，因為筆者也配合央行，特別是貨幣研究所開展數字法幣的研究，所以希望央行研究所能進一步加快啟動數字法幣的推行，至少在一帶一路國家儘快推進，這對於合理應對Facebook在移動支付領域的挑戰應該更具有重要意義。
更加值得注意的是，如果能從制度上，特別是從這種模式上進行創新，就能在緩解美國發起的降維攻擊的同時予以有效的回擊。共票制度的理論就是希望從制度層面進行更高維度的這樣一種反擊，而只有從更高維度上反擊，才有希望打贏中美的資料爭奪的這樣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